書鄉夢影之二十二

《谷雨文藝月刊》

黃俊東從澳洲返港,贈我一冊《谷雨文藝月刊》,在刊內空白處用毛筆題辭,說《谷雨》是一九四O年代最難蒐集的廣東文藝舊雜誌,還說它內容充實,很能反映廣州戰後文壇的水平。

翻了幾本現代文學辭典,只找到一九四一年,丁玲、艾青等在延安成立「谷雨社」所出版的《谷雨》雙月刊,而沒有《谷雨文藝月刊》。後來從零碎的資料得知,廣州出版的《谷雨文藝月刊》於一九四七、四八年間,約出過五期。

如今大家見到的一九四七年九月號《谷雨文藝月刊》是創刊號,三十二開,二十八頁,用極粗糙的新聞紙印製,目錄就排在封面的右下方,可惜用了淡灰色,經過六十多年歲月的洗禮,已褪至幾乎看不見了。

《谷雨文藝月刊》是詩、散文、小說、木刻和理論的小冊子,由廣州惠愛西路的「谷雨文藝雜誌社」出版,氾美、葩蕾和畢彥三位主編。薄薄的月刊中,沒有創刊詞,氾美的詩《種子的出土》排在首頁:「谷雨/是播種的季節,/然而老天卻吝嗇着雨……/新的伊甸已有了『人造雨』……」可視為他們創刊的理念:希望趁天氣好,勤播種,得大豐收。所刊二十篇文中,只有寫《詩人與詩》的曾卓是大家熟悉的詩人,三位編者和錦釗、艾魯、康歌、周箎、耳氏……等,大抵都是當時的文藝青年吧!

《中學生》紀念號



《中學生》是現代著名的學生期刊,由上海開明書店於一九三O年一月創刊,最初的編輯是夏丏尊、章錫琛、豐子愷和顧均正四人,後來任職最長的是葉聖陶和顧均正。《中學生》是以一般中學生作對象的綜合性月刊,出至第七十六期因「八一三」戰禍停刊;一九三九年在桂林復刊,曾改為十六開的半月刊,又重新編號,至戰後遷回上海,回復大三十二開月刊,期號合併,一直出到總第二四二期,終於畫上了句號。

如今大家所見,出版於一九四八年六月的《中學生》第二OO期,有一O四頁,花了近二十頁辦《二百期紀念特輯》,由葉聖陶、顧均正、傅彬然及徐調孚四位在任編輯撰文,講述《中學生》創辦之理念及歷史,對關心《中學生》演變的讀者裨益不少。 本期《中學生》,除了專輯,還有宦鄉、戈寶權、李廣田、周振甫等人的文章。

此中特別值得一提的,是轉載自《觀察》雜誌第四卷第十一期,何孝達的〈學生是怎樣吃飯的?〉,這是篇約千字的短文,沒有甚特別,難得的是何孝達本人,他即是香港著名詩人何達(1915~1994)。一九七O年代我在灣仔開二樓書店,何達常來,紅上衣、白短褲,運動家造型配烏黑油光的曲長髮,臉上常掛笑容……如在昨日,惜他已作古十多年了!

《六藝》有兩種

一九四O年代的上海,流行出接近方形(14.5x18cm)的三十二開本期刊,像《萬象》、《春秋》、《幸福》和《茶話》等都是。這些期刊大多是綜合性刊物,它們都同樣有個特點:文藝性很濃,以大量篇幅刊出文藝作品和木刻、攝影、繪畫等藝術,予人的印象是很文藝的。

如今大家見到的《六藝》是這些期刊中比較少見的,由上海六藝出版社出版,文匯書報社總經銷,康丹主編,都不是著名的人物,有趣的是它的發行人叫「穆時傑」,《六藝》創刊於一九四五年二月,出至一九四六年四月終刊,僅出六期,當時穆時英早已被暗殺,「穆時傑」當然不會是他的化名。

我這樣說事出有因:近讀周楞伽《傷逝與談往》(黑龍江人民,1998) 中的〈三文人的會晤〉,文中有「穆時英、葉靈鳳、姚蘇鳳等出版《六藝》」(頁189)句子,令我愕然,後來翻查資料,才知道周楞伽所說的《六藝》是另一種期刊,出版於一九三六年,僅出三期,兩種《六藝》絕對不可混淆。

我手邊的這期《六藝》,是一九四五年五月第三期的《短篇小說專號》,一九五頁,除了一貫的娛樂趣味外,十篇小說中,四篇翻譯六篇創作,由呂白華、丁諦、周楞伽、呂白悠、谷正櫆和郭朋執筆,都是戰後上海文壇的名家。

僅出四期的《文學界》

我搜尋民國舊書初期不喜歡藏期刊,總覺得期刊的冊數多,難以收齊,意義不大,即使能收齊,書房也沒有空位存放。後來發覺這是錯誤的觀念,原來有很多期刊都只能支持三幾期,只要肯付出金錢和時間,要收藏的難度也不太高,像葉紫的《無名文藝月刊》只出一期,范泉的《作品》和魏荒弩的《詩文學》都只出兩期,魏金枝的《文壇》僅出三期,都曾進藏過。

如今大家見到的這種《文學界》,是一九三O年加入「左聯」的上海人邱韻鐸(1907~1992),以筆名周淵主編的大型文學月刊,大三十二開本,近二百頁,一九三六年六月創刊,到九月終刊,亦僅出四期而已。這本由上海文學界月刊社出版,天馬書店發行的月刊,其實是中國文藝家協會的會刊,幕後主持人是徐懋庸,刊登各類型文學作品的純文學刊物,尤其重視小說創作和文學理論。《文學界》雖然只出了四期,但它也組織了有關「國防文學」和「高爾基逝世紀念」的特輯。經常在這裡發表作品的有郭沫若、茅盾、鄭伯奇、周揚、艾蕪、魏金枝、羅烽、舒群、荒煤、麗尼……等人。

特別要提到的,在這本第二期中,有由茅盾交《文學界》發表魯迅的《論現在我們的文學運動》,此文為魯迅一九三六年六月病中答訪問者的筆錄,是當年重要的論文。

范泉的《文藝春秋》

由范泉(1916~2000)主編,永祥印書館出版的《文藝春秋》,是上海一九四O年代非常重要的文學期刊,自一九四四年十月創刊,出至一九四九年四月的第八卷三期停刊,共出四十四期,跨越五年,是當時難得一見的長壽文學刊物。第一卷出版時,是以叢刊形式出現的,每期有獨立的書名:《兩年》、《星花》、《春雷》、《朝霞》和《黎明》。後來每六期一卷,每卷有劃一的封面設計。

《文藝春秋》是大三十二開本,每期約一百五十頁的大型期刊,無論在編排設計上都很出色,一九四O年代活躍於上海的名家端木蕻良、劉北氾、田濤、劉盛亞、王西彥、李白鳳、徐遲……均為該刊執筆。范泉極重視培育新人,像當年初學寫作的台灣作家歐坦生,即他在此發掘培養的。

范泉編雜誌很重視插圖,早期的《文藝春秋》每期均用一個作家作主題,把他的肖像、手迹、活動照片及作品構成小型專輯,我見過的有端木蕻良、臧克家、耿濟之、茅盾……,都組織得相當不錯。可惜好景不常,到一九四O年代後期,通貨膨脹急劇,紙價如直昇機,日日向上,《文藝春秋》為節流,第七卷減至一百頁,第八卷更減到五十頁,內容便見單薄,與最出色的第三、四卷比,遜色多了!

《文藝春秋副刊》

范泉一九四O年代在上海主編的《文藝春秋》月刊,是當年水平相當高的文學期刊。後來他還主編過一種《文藝春秋副刊》,是隨月刊贈送的。他在永祥印書館工作回憶的文章《一段受盡磨難的艱苦經歷》中,說此刊「專收短小精悍的文藝短評、回憶錄、人物志、雜記、書話、文壇瑣聞、文藝書訊、影評等,是以刊登中長篇文學作品為主的《文藝春秋》月刊的補充」。

《文藝春秋副刊》由一九四七年一月至三月共出三期,三十二開本,每期僅三十六頁,目錄即排在封面上,執筆者多為當時的名家。陳翔鶴連續三期寫了〈郁達夫回憶瑣記〉,靜遠寫了〈周作人二三事〉和〈追憶李堯林先生〉,黃裳寫〈李林先生紀念〉,黃伯思談何其芳、廢名,陳敬容懷《水星》、柯靈寫鄭定文、曉歌評路翎的《求愛》等,都是很有份量的文章。此外,還有戈寶權、方蘭汝、李何林、辛未艾、夏奈蒂等,均在此發表。

我最有興趣的,是晦庵(唐弢)的《書話》,以每篇二三百字的短文,寫了與十多本書有關故事,趣味盎然。三本《文藝春秋副刊》加起來才不過百頁,但,每次在舊書拍賣會上露面,總叫人搶到高價,除了本刊的文章極具份量外,看來會與現代書話鼻祖唐弢這幾篇最早的書話有關,因內地近年最受歡迎的散文就是「現代書話」。

《伉儷月刊》

《伉儷月刊》是一九四O年代後期,在上海出版的一種家庭雜誌,由吳好好主編,一九四六年六月創,出至一九四八年十月,共出二十九期,二十五開本,每期約一百頁。該刊封底內頁有〈投稿七件事〉,第一項即指出此刊以家庭實際生活為主,歡迎家庭問題、伉儷生活、戀愛、家政、育兒、風俗、小說、遊記、小品……等文章,一看即知專為家庭主婦而設。一九四O年代的上海是文化重鎮,這樣普通的期刊遍地皆是,雖有胡山源、周振甫等名家助陣,也不應為人注意,而它之所以給人留下印象,是因為連載了林淑華的《生死戀》。

《生死戀》由一九四六年十二月開始在《伉儷》上出現,大受歡迎,林淑華收到很多勉慰的讀者來信,周振甫、胡山源及劉釗等均撰文推介,周振甫認為作用自己親身的經歷配上真愛、真感情,混和著血淚,是一部能使人奮發向上的好書。劉釗則認為此書的文筆和情節比《浮生六記》有過之而無不及,編者吳好好還說他的幾位親友,是《生死戀》的忠實讀者,甚至等不到下一期《伉儷》的出版,特地趕到編輯部去看《生死戀》的小樣。

我手上所存幾本《伉儷》中,連載的《生死戀》都為前一任書主撕去,丟了雜誌而留下連載的小說,可見其受歡迎的程度。

一篇小說令雜誌留名,《生死戀》算是創舉!

謝冰瑩與《黃河》

《黃河》復刊第三期封面與第四期目錄

《黃河》是謝冰瑩(1906~2000) 一九四O年在西安創辦並主編的文藝月刊。

在網上搜尋有關謝冰瑩的資料,從台灣「五O年代文藝雜誌及作家影像資料庫」中讀到〈謝冰瑩年表〉,一九四O年欄只簡單的記着:應新中國文化書局之聘,赴西安主編《黃河》文藝月刊三年,後赴成都任教。

據手邊資料顯示:《黃河》一九四O年二月創刊,出至一九四四年四月的第五卷四期停刊,若謝冰瑩只編三年,後來的不知由誰接手?其實《黃河》在一九四八年三月曾復刊,再出六期,至八月謝冰瑩赴台師範大學任教才停刊,此事〈年表〉未提。

我存復刊號《黃河》第三、四號兩期,是十六開四十四頁,劣質新聞紙本,封面用紅藍雙色印刷,是刊載小說、散文、劇本、詩歌和文藝評論的月刊。謝冰瑩每期均有編後話,還請各地的文人寫「文藝通訊」,使當時交通不便的西安讀者,能了解北平、上海等大城市的文化現象。執筆者有謝冰瑩、張十方、張契渠、梁實秋、陸丹林、李朴園、趙景深、趙清閣、孫伏園、豐子愷等人。最有趣的是此復刊號為「西安新中國出版社」出版及發行,但主編謝冰瑩卻人在北平,「遙控主編」在今日是極平常的事,但在一九四八年就甚少見了!

大眾出版社

大眾出版社是一九四O年代後期上海一間小型出版社,他們在一九四七年七月至九月出過三期《巨型》月刊,第四期的稿件其實也準備好,還在第三期內作了預告,不知何故無聲無息的停刊了。不過,與文學有關的刊物突然死亡是司空見慣的事,也就見怪不怪了。

除了《巨型》,他們還出過一套《大眾文藝叢刊》和不屬於叢刊的文學創作:施濟美的《鳳儀園》和沈寂的《紅森林》。《大眾文藝叢刊》第一回的預告目錄有八種,但只出了石琪的《豹子酒》、蕭群的《鹽巴客》和田青的《買賣街》三種。

寫《買賣街》(上海大眾出版社,1947) 的田青原名陳永才,還有筆名賈用,是一九四O年代的上海小說家,常於《春秋》和《巨型》上發表作品。此書有一三八頁,收〈孤老頭和他的情人〉、〈從冬天到冬天〉、〈買賣街〉、〈畏縮〉、〈老朱的悲哀〉和〈戇大〉六個短篇。〈買賣街〉是書中最好的一篇,寫的是小城鎮中一條做買賣的小街二十年前後的變化。之前是做小買賣的碎石小街,後來街漂亮了,卻成了人肉市場。

大眾出版社的雜誌、叢書,編輯人都是沈寂,他一九四九年到香港,出版了施濟美的《莫愁巷》,用的是香港大眾出版社,可見這個出版社與沈寂的關係相當密切。

《綠的北國》

范泉(1916~2000)是現代着名的編輯家和作家,他編過的叢書及期刊超過二十種,其中最重要的是《文藝春秋》月刊,由一九四四至四九年,前後共出四十四期,是一九四O年代非常重要的文藝雜誌。其實他還寫兒童文學、小說和散文。他的處女集是《遼原文學彙刊》中的短篇童話《江水》,可惜書未出版即全燬於「八一三」砲火之中,只好把這本《綠的北國》(上海永祥印書館,1946)當作他的第一本書了。

《綠的北國》屬《文學新刊》之一,這套叢刊是范泉自己編的,出過好幾輯,水平不錯,在一九四O年代的上海文壇影響不少。 此書收散文三十篇,多是抒情的散文;范泉散文的命題多用單字或兩字詞,像〈秋雪〉、〈風沙〉、〈篝火〉、〈江水〉、〈春〉、〈橋〉、〈憶〉……,一看題目已知道他要寫的是甚麼,讀者有了心理準備,然後隨他進入詩境,品味優美的散文詩!我們讀到的,是他以純潔心靈唱出的歌!毛微昭說:

范泉的散文語言優美、寓意深刻,耐人咀嚼。尤其善於用象徵的手法,啟發人們對生活的思考。有的既充滿詩意,又帶有深刻的哲理,……曾給許多讀者,特別是年青的讀者以希望和信心,以温暖和力量。

可謂一語中的,點出了范泉散文的特點!

書鄉夢影之二

《人性的恢復》

雖然我不喜歡收藏「叢刊」及「選集」,但見到這本《人性的恢復》(上海群力出版社,一九四七),我還是買了,那是為它突出的封面設計所吸引,封面用作者的簽名作號召,並不常見!

由張白懷主編的《人性的恢復》,是本僅八十頁的小書,收豐村的〈一個軍法官的經歷〉、韋蕪的〈蓮蓮〉、劉北氾的〈在霧中〉、姚雪垠的〈人性的恢復〉、張白懷的〈愛漂亮的將軍〉、莊瑞源的〈愛〉和阿湛的〈綠〉等七個短篇。

此中除了韋蕪和編者張白懷,都是本身已有單行本出版的名家,尤其是寫〈人性的恢復〉的姚雪垠,當時已是名滿中國文壇的大家,用他作招徠,是很能起到作用的。〈人性的恢復〉寫一名記者到前線去尋訪失踪的表妹,政治部以為他另有目的,派了個作特務的青年跟着他,名為協助,實為監視,引發了一段人性由醜惡重歸善良的故事,頗有深度。

《人性的恢復》全書內容是不錯的,但內文的編排格式卻很糟,有直排一行過的,有一頁上下分二的,完全是雜誌形式,當時張白懷在杭州主編《當代晚報》副刊,不禁令人懷疑,書版是從副刊版房借用的,這種「一魚二吃」的做法,不是編叢刊的正途,此所以這套《短篇創作叢刊》只有第一輯,而沒有第二輯!

長篇《人性的恢復》

姚雪垠的《人性的恢復》是個短篇,沈起予也寫過同名的小說,卻是本長篇報告文學。

沈起予的《人性的恢復》(重慶文藝獎助金管理委員會,一九四三)是他的書中比較少見的一本,初版我也未見過,我的這本是一九四六年的上海群益版,一七O頁,約八萬字。

沈起予(1903~1970)是四川巴縣人,一九二O年曾赴日本,入東京帝國大學讀文學,一九二七年回國,加入創造社,開始創作,其處女作是中篇小說《飛露》(上海世紀書局,一九二八),此書甚罕有,我至今未見。

一九三九年,沈起予在重慶日俘收容所做反戰宣傳工作,對戰俘的生活有深入的了解,尤其他們心理的變化,刺激了沈起予的靈感,驅使他寫下了《人性的恢復》。此書寫收容所「博愛村」內,日本戰俘植木大尉、山川安之助等人,在我方輔導員耐心的引導下,明白戰爭的禍害,人性從侵略性轉趨和平,並加入反戰聯盟,推動反戰活動的經過。

沈起予的創作不多,除了《飛露》和《人性的恢復》,還有收編於《良友文庫》內的短篇小說集《火線內》(上海良友,一九三五)和長篇《殘碑》(上海良友復興圖書公司,一九三五),則是比較易見的兩種。

謝冰季的《溫柔》

謝冰季是誰?他的名字與中國現代哪位作家最接近?

是的,你猜對了!謝冰季是謝冰心的弟弟。因為「冰心」成了大作家,她的大弟謝爲涵便改名謝冰仲,二弟謝爲傑也改名謝冰叔,而謝家的「小小」謝爲楫,也就順理成章改名謝冰季了。

謝冰季(1910~1984)受冰心影響,自少熱愛文學,一九二二年在《晨報副刊》發表詩作〈我們的姐姐〉時,才不過十二歲。謝冰季在崇實中學讀書時,受同學蕭乾、李霽野、韋叢蕪等感染,文學的新苗漸漸茁長。一九二九年,謝冰季在上海居停,等候前赴英國利物浦海上技術學校讀書時,與沈從文交往頻密,得到他的鼓勵,寫了好些小說,送到《新月》、《紅黑》等刊物上發表。其後還出版了短篇小說集《溫柔》。

《溫柔》(上海光華書局,一九二九)有一五三頁,收〈潘巧雲之死〉、〈初次得到異性温柔的一個孩子〉、〈月〉、〈刑場〉和〈老五〉等五個短篇,書前還有沈從文的〈冰季同我〉代序,記錄了他和冰季交往並鼓勵他寫作的經過,並說:

這集子,我是以為這只是冰季用文字解釋生活攙入人生的第一步,對於世譽這樣東西不必要得到牠的幫助,也不能氣餒的。(頁四)

於是,十八歲的謝冰季留下了他的足印。我的這本《溫柔》,是一九三五年上海大光書局的三版,可見書還銷得不錯哩!

《幻醉及其他》

在《溫柔》出版的一年後,謝冰季又出了另一本短篇小說集《幻醉及其他》(上海中華書局,一九三O),此書原由徐志摩題名《幻醉小說集》,不知何故出版時卻改了名。二一六頁的《幻醉及其他》,收短篇小說〈江口之夜〉、〈栓子〉、〈團圓節〉、〈幻醉〉、〈月〉、〈中學校裏的大學生〉和〈三月裏的枇杷〉等七篇,書前除了志摩的題名,還有乃姐冰心的序。

冰心比冰季大十年,在她的心目中,冰季是她永不長大的弟弟,然而,當冰心讀過他的小說後,卻意外的發現:

……我覺得這作者,決不是一個穿藍地白花的土布衫兒的孩子,而是一個善懷多感的青年,他在行為上不曾有多少活動,而在他深憂沉思裏,曾用想像去經驗遍了人間的一切!(頁二至三)

《幻醉及其他》出版時,謝冰季早已到海上去讀他的航海學校了,冰心期望他在經過航海生涯的洗禮,遊遍全世界,增長見識後,能寫得更好,寫出別人描寫不到的人事!

然而,令她意想不到的是:謝冰季一九三四年學成歸國後,雖曾當過海關總署的船長、海關海事學校和大學裏的英語教授,卻始終未再創作,不再寫小說了!

那個在三層樓上埋首創作的、十八歲的文藝青年,一生就僅寫了這兩本小說。可堪告慰的是:我藏的這本《幻醉及其他》是一九三六年的三版,讀者不少哩!

厲厂樵的書

厲厂樵(1901~1960)是甚少人提及的雜文家,一九二O年代他經常為報刊撰稿,本身是位「魯男子」,卻喜歡故弄玄虛,曾用女性化的筆名婉嶸和素秋女士。有關厲厂樵,我只讀過杜格靈在《秋之草紙》(廣州金鵲書店,一九三O)一書中的〈厂樵君的筆〉。他在文中說:厲厂樵一九二O年代末在廣州生活,他告訴我們,厲厂樵是個率直粗豪的漢子,他的筆勇於戮破黑暗,勇於為不平發出呼喊,他的文章常帶嘲罵的風格……。

我整理一下手邊的資料,知道他一九三O年在廣州泰山書店編《萬人雜誌》,曾出過:《囚犯》(上海中央書局,一九二七) 、《拉矢吃飯及其他》(上海現代書局,一九二八)、《丈夫》(上海卿雲圖書公司,一九二八)、《朝生暮死》(廣州朝日出版社,一九二九)、《推窗集》(廣州泰山書店,一九三O)和《我們的王冲》。此中以雜文為主,但也有小說和戲劇。

《推窗集》是四十八開本,一五四頁,內收〈舐着上司的屁股〉、〈工作的代價〉、〈醫好了身體去槍斃〉、〈推開窗子說亮話〉……等雜文二十六篇,是本三萬多字的小書,保持了他一貫的風格,內容多是對社會不平等的抨擊。《囚犯》是個五萬字左右的中篇小說,以後清和逸塵這對男女的往來書信組成,厲厂樵稱之為「雜感式情書」,是當年很流行的寫作形式。


葉靈鳳設計的《囚犯》扉頁

畢樹棠的《晝夢集》

山東文登縣人畢樹棠 (1900~1983) 原名庶滋,十六歲考入濟南省立第一師範,一九二O年畢業,回家鄉任小學教員。一九二一年開始到清華大學圖書館工作,因學問淵博,被清華師生譽為「活字典」。畢樹棠在圖書館任職數十年,除了享受本業工作外,並自學外語,對英語、法語、德語、拉丁語及俄語均涉獵甚深,一九二O年代起,從事翻譯及散文寫作,譯有《一夜之愛》、《賊及其他》、《君子之風》……等多種,創作則只有散文小說集《晝夢集》(上海宇宙風社,一九四O)。

《晝夢集》是《宇宙風社月書》的第三種,這套書由《宇宙風乙刊》的編者之一周黎庵負責編輯,本書為三十二開本,一八五頁,收小說散文〈送年禮〉、〈抓空兒〉、〈一個禮拜六的午後〉、〈憶王靜安先生〉、〈憶海參威〉……等十六篇,多為懷鄉記人記事之作。

畢樹棠在〈自序〉裏說,每當他一個人獨自在家裏看書或寫文章時,常會不自覺的陶醉書中、文章裏,對週遭的事物常常不聞不問,一無所知;到有人進來打斷,或為異聲驚擾,才像由幻想的國度驚醒……。讀至此,不覺莞爾,許某之「醉書」與畢樹棠之「晝夢」,其實同樣是:捧書發白日夢而已!

《宇宙風社月書》

《宇宙風社月書》

浙江鎮海人周劭(1916~2003)以字黎庵名於文壇,他是上海東吳大學的法學士,雖任職律師卻喜歡寫作,經常在《宇宙風》、《論語》及《古今》等雜誌上寫稿,曾出版文史散文《吳鈎集》、《華髮集》、《清明集》……等。他一九四O年入宇宙風社,是《宇宙風乙刊》編輯之一,並主編了《宇宙風社月書》:郁達夫等的《回憶魯迅及其他》、周黎庵的《吳鈎集》、畢樹棠的《晝夢集》、何容等的《姑妄言之》、老向的《全家村》、羅洪的《流浪的一年》、朱雯的《百花洲畔》和柳存仁的《西星集》等。

這批《宇宙風社月書》由一九四O年一月起,每月出版一冊,故名為「月書」。封面用的都是同一個構圖,只改變了顏色和人、書名而已,除了《吳鈎集》、《晝夢集》和《西星集》外,其他的幾冊均不多見。

《姑妄言之》出版於是年四月,是月書的第四種,書薄薄的,僅八十五頁,收柯靈的〈市樓獨唱〉、老向的〈不必多言〉、豐子愷的〈藝術必能救國〉、徐訏的〈論空話與實幹〉及何容、馮沅君、劉大杰、周黎庵……等人的雜文十三篇,應該是從《宇宙風乙刊》編選出來的合集,此書連賈植芳的《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》也未錄,相當罕見!

《姑妄言之》

劉薰宇的遊記

劉薰宇(1894~1967)是出生於貴陽的現代着名教育家及文化工作者,他與夏丐尊合著的《文章作法》,是一九三O年代以來,極受歡迎的中學生課外輔導讀物之一。他早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,後赴法國巴黎大學攻習數學。回國後,長期從事教育工作,還撰寫出多部有關着述。抗戰期間,劉薰宇任貴州省立高中校長,還與蹇先艾、謝六逸等人組織「每週文藝社」,以《貴州晨報》為基地宣傳全面抗戰。

我手上的這本《南洋遊記》(上海開明書店,一九三O),是他有關教育以外比較罕見的隨筆,以五十多篇雜寫,十多幅插圖,記述了他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到翌年四月間,到新加坡和檳榔嶼旅遊的所見、所聞、所想。劉薰宇細心地觀察華僑生活的實況,發覺社會上的不平等,是由於他們的自私心强,又缺乏組織所致,便以獨特的言論,狠批中國人的兩大缺點:一是對文化的努力不足,一是欠缺社會組織。讀之,頗有《醜陋的中國人》風味!

前任書主在封面圖中簽署


前任書主書法不錯

《南洋遊記》的封面,以黑藍兩色展示了別具風格的板畫藝術,木船的船身及旗幟,為本書的第一手藏書者馬志遠,提供了最佳的簽署位置,此人一九三O年代居於台南,讀書後用毛筆眉批抒情,書法水平甚佳。

此書從馬志遠手邊流出後,由台南旅遊到北京,再傳到香港醉書翁手中,流浪了近八十年!

《聖處女的感情》

穆時英(1912~1940)是一九三O年代的新感覺派作家。在一九七O年代,香港的讀書人還未注意他的時候,劉以鬯即在〈雙重人格:矛盾的來源〉中說:

穆時英的小說具有一定程度的特異性,是無可否認的。當中國新文學還在學步階段,他寫出兩種風格截然不同的小說……出現在三十年代的文壇,有如夜空中的異象,強逼別人非予以注意不可。(見《四季》第一期)

劉先生當時推許的是穆時英的《南北極》和《公墓》,但我們現在給大家看的,則是他的另一本短篇小說集《聖處女的感情》(上海良友,一九三五)五十開(10.5x15cm),二四八頁,是趙家璧編的《良友文庫》第九種,內收:〈墨綠衫的小姐〉、〈駱駝‧尼采主義者與女人〉、〈煙〉、〈貧士日記〉、〈紅色的女獵神〉……等九個短篇。單從篇名去看,也能看出穆時英小說選材之特別。

《良友文庫》共十六種,一律五十開本,軟皮布面精裝本,全部出版於一九三五至三六年間,內容比較雜,有創作、傳記、論述和翻譯,而以小說居多,此中包括:艾蕪的《南國之夜》、萬迪鶴的《火葬》、沈起予的《火線內》……這套《文庫》一般每種印二千冊,流傳不廣,像這本殘舊的《聖處女的感情》,也賣四百多!

羅皚嵐的《紅燈籠》

南開名人羅皚嵐(1906~1983)一九二四年在清華大學就讀,與朱湘等組織清華文學社時,已開始創作。後來受到好友柳無忌及沈從文的鼓勵,努力創作,成為當時著名的小說家,他的重要作品是長篇小說《苦果》(天津大公報社,一九三五),可惜此書甚罕見,多年來只見過一本缺封面、失版權頁,內文亦不完整的殘本,未買。

《紅燈籠》(長沙商務印書館,一九三八)是羅皚嵐繼《招姐》(上海光華書局,一九二九)、《六月裏的杜鵑》(上海現代書局,一九二九)後推出的第三本短篇小說集,也甚少見,我藏的這本是一九六O年代購自奶路臣街地攤的,多年來未見過另一冊。三十二開本,二四八頁的小說集,內收〈紅燈籠〉、〈碎夢〉、〈謎〉、〈別筵〉……等十五個短篇。羅皚嵐在〈後記〉中說這些小說:

……曾散見於《國聞週報》、《大公報文藝》、《小說月報》、《文藝雜誌》(柳亞子先生主編)、《人生與文學》,及《新文學》等刊物,除有意删掉兩三篇外,差不多都收入這集子裏了。

原題《破籠集》,有人以為不妥,遂廢而不用,一時又想不出別的名字,祇好採用第一篇〈紅燈籠〉作集名。

四十多年來,我的藏書散佚、遺失不少,但這盞《紅燈籠》卻始終掛在我的書架上。

《工程師的傳奇》

浙江杭州人徐昌霖(1916~2001)熱心於演藝事業,在浙江省立第一中學讀書時,就與同學組織劇社,排演了《月亮上升》、《一片愛國心》等話劇。一九四O年畢業於四川省立戲劇音樂實驗學校編劇系,加入影劇行業。除了編劇外,他也喜歡寫小說,是一九四O年代着名的作家。他的重要劇本是《重慶屋檐下》和《黃金潮》。

香港作家劉以鬯很欣賞徐昌霖,一九四O年代在上海辦懷正文化社時,曾出過他的中篇《天堂春夢》(上海桐葉書屋,一九四七);一九八O年代劉以鬯在香港編《中國新文學叢書》時,也出過他一本文集《春夢》(香港文學研究社,一九八O)。

徐昌霖的書比較罕見,他在《春夢》的〈跋〉中,曾提到他一九四四年在大後方出過一本叫《紅燒清燉集》,不單我未能見到,就連一般的資料或辭典也未見有提到過。

他在重慶時寫過一本長篇小說《年青的RC》(重慶當今出版社,一九四四),寫年輕正直的工程師黃中青,剛畢業即到重慶的工程公司任職,後來發現高層與奸商合謀,偷工減料,作虛弄假的勾當。他不想同流合污,憤而辭職,投奔他方的故事。可惜此書也甚少,未曾得見。幸好後來改名《工程師的傳奇》(上海建國書店,一九四六),在上海重版,就是大家如今見到的這本。

以鬯先生與我

劉以鬯先生(一九一八~)是香港文學泰斗,自一九四八年抵港,六十多年來都以編輯報刊及寫作謀生,與香港文壇關係極其密切。《香港時報‧淺水灣》、《星島晚報‧大會堂》、《快報》副刊和文學月刊《香港文學》……,不單水平甚高,對香港文學發展影響深遠,難得的是劉先生編輯方針公開,接受任何方式的稿件,尤其在培育新人創作方面的努力,絕對不能漠視。近五十年來,從香港成長的作家,差不多都曾與劉先生結緣,受過他的栽培與訓練。我相信:這些受過劉先生薰陶的作家們,寫寫他們與先生結緣的經過,一定是本好看的大書,很可能成為香港文學史的一份重要材料。

我與劉先生結緣甚早:自懂得看報起,我家都是《星島晚報》的客戶。那時候大約是一九五五年,我讀小學三、四年級左右,在《星島》副刊撰稿的作家:歐陽天、南宮搏、任畢名、劉以鬯、紫莉、上官寶倫、甘豐穗……都是香港的名家,但我對劉以鬯的連載特別有興趣,因為這個作家的名字,有一個很淺易的「以」字,和一個深奥得當時的小學生字典裏都查不到的「鬯」字,於是我叫他「劉以唔識」。而這位「劉以唔識」當年在副刊上連載的,是充滿馬來風味的奇情小說,亞答屋、山芭、甘榜、頭家、宋谷、腳車……等新奇的名詞,熱情而漂亮的少女,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,深深地進駐我八、九歲的心靈。自此,不單認定了這位「劉以唔識」是我追看的作家,還受他的影響,搜尋及追讀過不少有關馬來風俗的書。

劉以鬯的《酒徒》一九六二年在《星島晚報》連載時,正是我剛開始寫作,熱衷「現代文學」的年代,每日黃昏都趕回家去看報紙。那時候在香港要看用意識流及內心獨白技巧寫的小說和散文很少,在報上連載的《酒徒》對我學習寫作影響甚深。而我也發現,原來,寫馬來風俗及愛情小說的「劉以唔識」,還是個文學愛好者,像司馬中原、朱西寧、陳映真等熱愛用新手法創作。

我第一次與以鬯先生接觸,是我一九七O年成家後的事:那一年新婚,我們租住九龍城聯合道一幢戰後二樓的尾房。兩小口子從父親家的「牢籠」裏逃出來,首次接觸到自由的空氣,以為「天下之大,到處皆可容身」,可以有新的天地新的發展。豈料不足兩個月,某日放學回家,竟發現中門大開,全層樓三對年輕夫婦全遭洗劫了。妻堅持要換住處,每天放學後,周六及周日取消了所有娛樂,我們從深水埗走到旺角,從旺角走到尖沙咀……,希望能租到一間合意的房間安定下來。

時間一星期一星期的溜走,新家還沒有「着落」,那天走累了,到九龍公園的大樹下歇歇。其時正值黃昏,斜陽從樹隙流灑過來,在大地上劃上斑影,遊人在暮色四合的華燈下歸去了……,我們突然湧起了無家可歸的愁緒,相互間緊緊的握着手,悲從中來……。

後來我把這段經歷寫了篇叫〈九龍公園的黃昏〉的散文,投到劉以鬯主編的《快報》去。到報館取稿費時見到劉先生,他關心地問:「找到房子了嗎?」在他可能只是禮貌上隨意的問問,事後跟本不會記得這件事,但他那份長輩對後學的關心,四十年後想起仍覺感動!

見刊於《快報》副刊

劉以鬯談穆時英小說的〈雙重人格:矛盾的來源〉一九七二年十一月在《四季》出現時,正值我從現代文學轉到研究中國一九三O年代作家,對穆時英的小說醉心得很。可惜,那年代要找本原版的三十年代創作讀讀,比「遇仙」還難。於是,我冒昧給劉先生寫信,告訴他坊間流行重印三十年代絕版書刊,好讓愛書人能重讀幾十年前那些精彩的傑作。不久,劉先生來了電話,無條件借給我他珍藏的原版穆時英《南北極》。我重印了一百本,由專門經營運書到各大圖書館的書商,售到世界各地的圖書館去。一九七O年代的海外讀書人,能讀到《南北極》,必須感謝在幕後提供協助的以鬯先生。

直到一九七O年代後期,我在灣仔開二樓書店,賣文史哲新舊書及冷門重印書刊,劉先生間中會來搜尋資料,見面的機會才多起來。一九八O年,業主拒絕續租約,書店要結束了,劉先生對我說:「不開書店了,開個專欄寫寫?」於是,在《快報》副刊我用筆名「午言」掛了塊招牌《香港小事》,每天用三百字,寫香港生活上所見所聞的小故事。連我自己也不相信,即使那年代我兼職多份,每天早上六時幹到晚上十時,忙得一頭煙,也不肯放棄那塊小專欄,居然很有恆心地一寫六、七年,磨利了我的筆鋒,直到劉先生離開《快報》,《香港小事》已寫了超過二千段才停止,大部分後來收進了我的《爬格子年代雜碎》(香港創作企業,二OO二)中。

一九八O年代我熱衷賽馬,不單每年幾十天賽事絕不錯過,還研究純種馬血統、訓練馬匹進度及拼搏的模式,圈內人的微妙關係,在馬報上寫每日見報的專欄,提供賽馬貼士,加入皇家香港賽馬會成為會員,是半個專業評馬人,自覺對馬事認識甚深,對投注人的心理有較深入的了解。某日讀報,說一位老人因輸馬過度,終於跳樓自盡。不禁對「博彩」這種遊戲產生了疑惑:

一個人是在甚麼情況下連自己的生命也輸掉了的?

於是,我用資深馬迷「財伯」作中心人物,寫了篇他以性命作賭注的短篇〈財滾滾來〉。 財伯因鄉間妻子患病入醫院,媳婦添了孫兒,需錢應急,於是把全部身家三千元投注到心水冷馬「財滾滾來」身上孤注一擲。財伯本來看得很準,可惜已經勝利在望的「財滾滾來」,最終在終點前搏斷了腳,遭人道毁滅了,而財伯就跑到天台跳了下去……。

1984年5月10日,〈財滾滾來〉刊於《星島晚報‧大會堂》

故事只是極普通的「太平山下」片段,但,財伯研究晨操的記錄,馬匹操練、搏殺及賠率升降的部署,沙圈評馬人與電台評馬人間的對話,投注站內的氣氛,財伯由懷疑到下注,到馬匹領出,最後斷腳時的心理變化……,甚至對話的「廣東話」語氣,都經過精心的策劃,小說寫好後重讀,自覺相當不錯。豈料寄到某報副刊後不久,卻收到無聲無息的退稿,心裏非常氣憤。後來把稿寄給劉先生,並說明是某報的退稿,請他評評理。劉先生笑笑口道:「別擔心,不是你的問題,是他看不懂!」稿很快就在《大會堂》見刊了。

這件事証明了劉先生見多識廣,選稿夠客觀,對每篇稿件都有全面的「視角」。〈財滾滾來〉只是件退稿小事,但在我的寫作生涯上不單起了漣漪,還增强了不少信心與動力。

劉以鬯先生在香港筆耕六十年,創作超過千萬字,左手畫圓、右手畫方,一面以流行小說娛樂他人,一面以創新手法寫實驗小說娛樂自己,並潛心學術研究,埋首寫了《酒徒》、《對倒》、《陶瓷》、《端木蕻良論》、《看樹看林》、《暢談香港文學》……等擲地有聲的巨著,近年受各方重視,獲香港書展年度作家、銅紫荊勳章……等獎項,是實至名歸的!

──2011年11月

(《文學評論》二O一二年六月)

劉以鬯書話

劉以鬯的第一部單行本

年近九十高齡的劉以鬯先生(1918~)是本港的文學泰斗,自1948年末抵港後,他大半生於本地從事編輯及寫作生涯,早年以通俗奇情小說為主,套句他自己的話,那是「娛樂他人」的產品;1960年後,劉先生不甘於單純「娛樂他人」,開始了「娛樂自己」,寫了《酒徒》(香港:海濱圖書,1963)、《寺內》(台灣:幼獅文化,1977)、《陶瓷》(香港:文學研究,1979)、《對倒》(香港:獲益,2000)、《打錯了》(香港:獲益,2001)……等極具創意的傑作,為香港現代主義奠基,樹立了一座座里程碑;自1970年代起,更着手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,寫下了《端木蕻良論》(香港:世界,1977)、《看樹看林》(香港:書畫屋,1982)、《暢談香港文學》(香港:獲益,2002)……等擲地有聲的學術巨著。

劉以鬯先生在本港的學術地位、文學貢獻,是無庸置疑的。這麼偉大的一位學者,是怎樣成長起來的?他的第一部作品是哪本呢?

據劉先生自己說,他自幼喜愛文學,1933年已參加葉紫的「無名文學會」,接觸文學並開始學習寫作。1941年大學畢業,孤島陸沉,劉以鬯到了重慶,先後在《國民公報》、《掃蕩報》及《和平日報》任職,並從事寫作。1945年冬,回到上海,創辦「懷正文化社」,為徐訏、姚雪垠……等出了不少文學創作。1980年,香港《開卷》雜誌訪問劉以鬯:

問:你的處女作是哪一本作品,獲得成功嗎?

答:我第一篇小說是在讀初中時寫的,登在朱旭華先生編的《人生畫報》上,寫得很幼稚。

第一本單行本《失去的愛情》,於1948年10月出版,是一篇三萬多字的小說,靈感得自一本奧國小說,不能算是創作,雖曾搬上銀幕,卻是十分幼稚的。

易明善的《劉以鬯傳》(香港:明報,1997)更明確地指出:

1936年5月,十七歲的劉以鬯正在上海大同大學附屬中學讀高中二年級的時候,寫了一篇短篇小說,他的同學,後來成為著名漫畫家的華君武,拿給朱血花(旭華)編的《人生畫報》上發表了。這篇題為《流亡的安娜‧芙洛斯基》的短篇小說,署名是他的原名劉同繹,有華君武的三幅插畫,這是劉以鬯在報刊上發表的第一篇小說。(頁5-6)

其後,易明善花了千多字,介紹並分析了這篇「通過描寫安娜‧芙洛斯基的流亡生活和特有心態,反映了一個白俄女子的遭遇和命運」的劉以鬯底少作,並認為這篇小說「在藝術上還是顯示了一定的特色」,「從這篇小說的某些藝術處理,還可以發現小說運用了近似新感覺派小說,在小說的人物描寫中,特別是對人物的感官、感覺和心理,寫得頗為細膩,並有某些不同於常規的帶有實驗性寫法的嘗試」。(頁7)

然而,肯定了《流亡的安娜‧芙洛斯基》創作水準非一般的易明善,在談到劉以鬯第一本單行本《失去的愛情》時,只簡單地說它曾刊於由沈寂主編的文藝性綜合雜誌《幸福》月刊上,並根據劉以鬯在接受《八方》雜誌訪問時所提供的資料,說此書「曾經在上海拍成了電影,由徐昌霖編劇、湯曉丹導演,金焰、秦怡主演」,完全沒介紹故事內容,分析及評價。這與他討論作品必詳細敘述的習慣不同,不禁令人懷疑易明善沒有見過,也未讀過《失去的愛情》,但他卻利用劉以鬯自己的看法,在沒有比較之下妄下斷語,認為:

《失去的愛情》確實還不是一本成熟的作品,由於當時的種種客觀條件的影響,致使這本小說沒有反映出作者實際的創作水準,甚至在某些方面,還不如他抗戰時期在重慶創作的比較好的作品。(頁46-47)

易明善寫《劉以鬯傳》肯定下過不少工夫搜集資料,沒找到《失去的愛情》不是他的過失,因此書實在罕見,我翻查了中國現代文學館編的《唐弢藏書目錄》也不見,連現代文學藏書大家唐弢也缺藏的書,肯定是鳳毛麟角!

2006年9月,我在某舊書拍賣網站上,竟然發現了上拍價才100元的《失去的愛情》,大喜!花了個把小時狂叫價,大戰43回合,終於擊敗一眾對手,把書搶到手,連郵費、手績費共花掉700元,還是物有所值,因此書是我搜集舊書40年來所僅見的一冊。

在香港,談劉以鬯的文章很多,卻甚少人談及他1940年代的作品和辦懷正文化社的事,這是因為懷正文化社所出的書,及他所寫的束西都難得一見,故此,《劉以鬯研究專集》(成都:四川大學,1987)、《劉以鬯卷》(香港:三聯,1991),以及《暢談香港文學》(香港:獲益,2002)等書中,有關劉以鬯的作品年表,均以《天堂與地獄》(香港:海濱書屋,1951)列為第一本書,而忽畧了《失去的愛情》(上海:桐葉書屋,1948)。

《失去的愛情》是本三萬字的中篇小說,1947年9月刊於上海環球出版社的綜合性雜誌《幸福》第十一及十二期,是該期「掛頭牌」的第一篇小說,雙色印刷,版面設計非常漂亮。當時《幸福》由汪波(沈寂)主編,他在《編後記》中有這麼幾句:

這一期《幸福》的內容似乎比較更豐富,這是秋季攻勢。

小說方面,因為很多讀者要求,增多了不少,劉以鬯先生主編懷正文藝叢刊,編暇為我們寫《失去的愛情》,分兩期刊載,不用我們介紹,相信一定能得讀者們讚美的……(頁124)

可見劉以鬯當年在上海很受讀者歡迎,是位值得重視的作家,他的第一本單行本怎能忽視呢?

《失去的愛情》當然是一本「愛情小說」!「愛情」是人類繁衍下一代最美妙的兩性關係,是歷久不衰,永恆不滅的題材。尤其是「失去」的愛情悲劇,像《羅蜜歐與茱麗葉》,像《梁山伯與祝英台》……,更能引起讀者共鳴,也更加吸引人。

故事用的是第一身寫法,共十一節。因此書十分罕見,讀者多未讀過,故不厭其煩述如下:

1、秋末的遲暮,我守在她的墓前不肯離開,直到守夜人來催促。我告訴他:她是我的戀人,但,我是在她死後才認識她的。這樣的開始,有「傳奇」味,「懸疑」是吸引讀者的動力,你非追下去不可。

2、倒敘:不久前,我從外國帶回來了99幅油畫,想開畫展,但決意要完成第100幅,故此到郊野的小城來培養靈感。

3、第四夜做了個夢,夢見一個很有吸引力的少女,醒來後把她畫成第100幅畫。卻原來女人是真的,不是少女,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少婦,還問我是否認識她。後來她的丈夫找來了,說她一不開心就會走來這間房,回味過去在此與戀人共敘的日子。

4、我第二天醒來,在小城中漫步,在一間照相館前見到她的照片,覺得熟悉而親切,一問之下,知道是將軍巷富商徐達的太太裘旦。

5、為了好奇心,我到將軍巷去了,站在街角窺探那大宅,終於印證了裘旦和她的丈夫,就是前一天晚上的那對怪男女。之後還見到他們吵架,徐達離家到「湖濱酒樓」去玩女人。回住處後,我收到裘旦的留信。

6、那是一封很長很長的信,也是故事的主體,裘旦告訴我,十年前我們怎樣認識、相戀的經過。當時戰事正劇,我為了完「救亡漫畫隊」的夢,決意到前線去,不料出發前敵機來炸,裘旦趕到旅舍時,到處變成廢墟。雖然見不到我,但裘旦深信我吉人天相,一定能逃過噩運。十年後我終於回來了,可惜已認不出她了。

7、原來我那天雖未被炸死,但腦部卻受了震盪,失憶了。事後到外國留學,一轉眼十年。第二天依裘旦約,去到我們邂逅的咖啡室,卻等不到裘旦,因她涉嫌謀殺丈夫徐達而被捕了。

8、寫法庭上審徐達的情婦翠花和裘旦,原來當晚我與裘旦一夕纏綿,她竟懷了孩子,因怕受人歧視而被迫嫁給徐達,可惜後來孩子死了。

9、裘旦自認殺了丈夫,我多次要求去見她,不果,只好失意地離去。

10、裘旦送來了絕筆,寫自己最後那幾天的心理變化,並要求我把她和兒子葬在一起,把我繪她的畫收好,不要展出,不要賣。

11、第二天我到監獄去,遠遠的看了裘旦最後一面。回到旅舍收拾行李時,無意中發現她留下的,我們的孩子底照片,和我們邂逅時,我為她素描的,從一本叫《失去的愛情》的書撕下來的扉頁。

《失去的愛情》是涉及徐達、裘旦、翠花和我,四個人的愛情故事,並不太複雜。我十年前與裘旦相戀,一個畫家,一個音樂家,本該有美滿的結局,但戰爭令我失憶,十年後回來,愛情陷入迷茫與疑幻疑真中,那種傳奇色彩,心理矛盾,算是掌握得不錯。

裘旦的愛人失蹤了,自己又懷了孩子,在當年的社會環境中,下嫁粗鄙的商人,為自己和孩子謀一個好下場,亦不失為當日懦弱的女子底必然途徑。至於後來現出真我,為爭取自由,不顧一切憤而殺夫,則是知識份子的典型行為。

翠花則因為丈夫在徐達的藥房打工,在威迫利誘下成為他的情婦,則是用來襯托徐達的土豪惡霸行徑底配角。至於徐達本身,對兩個女人都沒有情意,她們都是這頭雄性動物的泄欲工具而已!

寫《失去的愛情》時,劉以鬯已有不少創作經驗,在情節的轉變及場面的控制上,已十分到家,小說中兩次用長信及多次以對話去代替平面的敘述,正是當時作家們不甘平凡所慣用的手法。

雖然這只是個普通的愛情故事,但我總覺得可以寫得更細膩一點,擴張至十萬八萬字。劉以鬯只把它寫成三萬字,細讀之下,感覺上有點急就章,像欠缺了些甚麼,不知是不是當日「懷正」的工作太忙,沒時間寫長篇,還是他故意留給讀者一些想像的空間?

至於劉以鬯認為「《失去的愛情》……靈感得自一本奧國小說,不能算是創作,雖曾搬上銀幕,卻是十分幼稚的」,那只是三四十年後,對自己少作的一些謙遜,是一位嚴肅的學者對自己的過度要求,正如劉先生1950年代寫的,他認為只是「娛樂他人」的作品,其實也是些極具份量的佳作,他不肯出書示人,實乃我等一眾「粉絲」的損失!

總的來說,《失去的愛情》的藝術成就當然遠遠比不上他後來的創作,但若與1940年代的流行小說,或他1950年代的「娛樂他人」的作品比,則是毫不遜色的!

《失去的愛情》僅三萬字,出單行本是單薄了點,因此出書時還請人加了七幅插圖,才湊成了這本32開95頁的小書,這七幅反白單線條畫,不着重形似,而着眼於神態,不僅勾勒出畫中人的心境,且極具誇張的漫畫藝術,令人一看立即萌生好感,可惜書中畫內均沒指出為誰的佳作。後來有人告訴我,為本書插圖的是郭建英。我找出郭建英的畫冊來對,果然是他的插畫!

郭建英(1907~1979),1931年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政經系,是劉以鬯的學長,他早年已熱愛文學,與「新感覺派」小說家劉呐鷗、穆時英等友好。1930-40年代,他一面編《婦人畫報》,繪畫一些充滿着現代新鮮感覺,富於魅力的線畫,也寫了不少好文章。陳子善在《摩登上海的線條版──郭建英其人其畫》中,說郭建英其實也是「新感覺派」中的一員,他的漫畫是現代都市生活素描,不以色彩而以線條取勝,是豐富的想像與鮮活的具像的結合,是三十年代上海為文學作品插圖最多,最具個性的漫畫家之一。

劉以鬯自1960年開始,以創新手法寫實驗小說並非偶然的,原來1930年代,「新感覺派」的小說和藝術早已進駐他年輕的心坎裏!

──2007年8月

(原刊香港《文學研究》秋季卷﹝第七期﹞二OO七年九月;轉貼自布衣論壇二OO七年十一月十二日)

劉以鬯的翻譯

劉以鬯(一九一八~)是本港著名作家。他著作等身,小說以《酒徒》和《對倒》為代表,論述中我最喜歡的是《論端木蕻良》。他的著述極受推崇,卻甚少人提到他的翻譯;而事實上,他翻譯的書也不多,好像只有喬也斯.卡洛兒.奥茨的《人間樂園》(一九七四)、積琦蓮.蘇珊的《娃娃谷》(一九八O)和以撒.辛格的《莊園》(一九八二)等三種。 喬也斯.卡洛兒.奥茨(Joyce Carol Oates 一九三八──)是美國現代著名的作家,加拿大溫莎大學的副教授,她的小說寫得相當出色,曾多次獲獎。《人間樂園》是她第一部長篇小說,出版於一九六七年,寫一九二O年代誕生在一輛卡車裡,流動工人的女兒克蕾拉一生的故事,反映了那年代的生活。書後的推介頁說「作者用凝鍊筆觸刻畫人類的痛苦以及隱藏在這些痛苦裡邊的慾望,獲致很高的成就,使這部小說充滿文學的華美」。 這本劉譯的《人間樂園》有三十多萬字,經詩人戴天約稿,一九七四年由香港的今日世界出版社出版,不知何故竟要在馬尼拉的「中菲文化出版社」承印,然後運回本港發售。封面的構圖以粗獷的筆調,刻畫一對男女在種滿花卉和植物的園地起舞……這是作家兼畫家蔡浩泉的作品。不知是他酒後還是醉醒時的傑作。這就是他的「樂園」?

(大公報二O一O年七月十七日)

劉以鬯的《看樹看林》

《看樹看林》(香港書畫屋圖書公司,一九八二)是劉以鬯第一部中國新文學研究專集,他在《後記》中提出了他研究中國新文學的觀點:要還新文學原來的面目,不應該將猜想當作事實,必須求真,求確。不能以記憶寫憶舊文字,因為記憶最不可靠。研究者還得要盡可能掌握第一手資料,「看樹看林」,即是巨細無遺,要宏觀地去看,細心地研究。 《看樹看林》中收文二十五篇,以性質分成四輯,記人的如豐子愷、陸晶清、葉靈鳳、趙清閣均為他的舊交,所記均以交往書信之複印本支持,其真確性非常可靠;記事者如《關於〈雪垠創作集〉》、《約靳以寫長篇》、《關於〈歸舟返舊京〉》、《葉紫與「無名文學會」》……等篇,都是劉以鬯親身接觸的事,可見《看樹看林》是部極重視史實的新文學文獻。 劉以鬯在《看樹看林》中如此強調史實的真確,是因為一九七O年代香港和台灣的文字工作者在研究新文學時太不認真,錯誤的資料經常相互引用,除貽笑大方以外,還遺禍甚大。最大的「胡鬧」是當年有人肯定孫毓棠的《寶馬》曾獲一九三六年《大公報》的文藝詩獎。此事雖經劉以鬯一九七八年寫《〈寶馬〉未獲大公報文藝獎金》(《看樹看林》的首篇文章)證實了,想不到三十多年後的今天,還有人出書,談《寶馬》之得獎。唉!

(大公報二O一O年七月廿三日)

娛樂他人的小說

劉以鬯把他所寫的小說分成「娛樂他人」和「娛樂自己」的兩類。「娛樂自己」指的是《酒徒》、《寺內》、《對倒》、《打錯了》……等,不理會有無讀者,用實驗方法去自我娛樂的創作。相信他自己也想不到,這些原以為少人愛讀的作品,不停再版又再版,為他贏來崇高的榮譽。反而早年為謀生而寫,數以千萬字計,「娛樂他人」的流行小說,卻漸漸隱藏在歲月背後,變成收藏家鳳毛麟角的珍品了。

劉以鬯今年奪香港書展首屆年度作家獎,在書展的「文藝廊」內展出了他數十年來不肯示人的珍藏物品,此中就有大量他一九五O及六O年代出版的流行小說單行本,像《第二春》、《龍女》、《雪晴》、《星加坡的故事》、《私戀》、《天堂一角》……等,都是相當罕見的。

此中有一冊《蕉風椰雨》(香港鼎足出版社,一九六一)只見封面書影,不見「書肉」,奇怪!此書是本約五萬字的中篇,寫少女花蒂瑪周旋於丈夫張乃豬和情人梁亞扁之間的悲劇。一邊是愛情,一邊是飯票,十八歲的山村少女如何抉擇?《蕉風椰雨》的故事背景是馬來西亞的偏遠山芭,馬來人對唱的情歌,當地的用語:亞答屋、甘榜、宋谷、腳車……反映出即使是寫流行小說,劉以鬯也經過資料搜集才動筆,絕不馬虎。

(大公報二O一O年八月六日)

臉書回應

Ken Ng:翻開50-60年代的雜誌,劉以鬯,上官寶倫, 梁楓寫了非常多的流行小說。劉以鬯似乎長駐《婦女與家庭》和《家庭生活》寫連載小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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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en Ng:某一期的《婦女與家庭》曾刊登過一篇污辱顧媚的報導。《婦女與家庭》會為了劉以鬯破例損壞形象是我意料不到的事。 不知當年顧媚有沒有提控 ?

快報專欄三束

一九八一年六月廿七日


一九八一年六月廿八日


一九八一年七月十二日


一九八一年八月九日


一九八一年八月十二日


一九八一年八月十八日


一九八一年八月廿四日


一九八一年八月廿五日


(謝謝陳進權先生提供剪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