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書話之三

《星座詩叢》



星座詩社諸君除了辦《星座季刊》外,還出版《星座詩叢》,據手邊資料整理,有:翺翺的《過渡》、《死亡的觸角》、葉曼沙的《朝聖之舟》、洪流文的《八月的火焰眼》、淡瑩的《千萬遍陽關》、《單人道》、林綠的《十二月的絕響》、《手中的夜》、黃德偉的《火鳳凰的預言》、王潤華的《患病的太陽》、姚家俊的《陽光之外》、蘇凌的《明澈集》和陳慧樺的《多角城》等。

這些詩集都出版於一九六六至六九年間,全部二十五開本(15×18.5cm),部份還附有他們用英文寫的詩篇。據說詩人們當年都在大學裏讀書,畢業之前每人都出版一本詩集以作考驗。

翺翺和黃德偉都是從香港出去的,他們後來都成為比較文學博士。翺翺原名張振翺(1943~),還有筆名張錯,在南加州大學任教至退休,現居洛杉磯。他的處女作是散文集《第三季》(台北自由太平洋出版社,1964),《過渡》(台北星座詩社,1966)是他第一本詩集。

黃德偉(1946~)一九六O年代初在香港寫詩時,用筆名靖笙,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得比較文學博士後,回港任教於香港大學,現任教於台灣宜蘭佛光大學,《火鳳凰的預言》(台北星座詩社,1967)是他的第一本書。

《藍色獸》羈魂



原名胡國賢的覊魂,是我一九六O年代初涉足香港文壇認識的第一批文友。當年我們都是中學生,在組織「藍馬現代文學社」,出版《戮象》和《藍馬季》之前,覊魂早已與也斯等人組織「文秀文社」,從事文學活動。幾十年來,覊魂熱愛他的詩人身份,辦《詩風》、《詩雙月刊》、《詩網絡》;出版詩集《三面》、《折戟》、《趁風未起時》……,直到最近,還以新集《這一個晌午》(香港紙藝軒出版社,2011)和大家見面。但,很多人都不知道,覊魂的第一本詩集,是如今大家見到的這本《藍色獸》(台北環宇出版社,1970)。

覊魂中學畢業後讀香港大學,《藍色獸》是我輩詩人中,不到台灣升學而能在台北出版的第一本詩集。此書收現代詩三十餘首,是他十八至二十三歲間的選集,以天干地支的配合,分為《澱藍的構思》、《天真的押票》、《廣額的徘徊》、《剝落的感性》、《鏜鎝的鬼雨》和《鹽焗的熱鬧》六輯,這種編年體的結集,最能顯示出詩人成長的歷程。

覊魂早期的詩,愛用「近音字」展示複雜的意象與心念,作為書名的長詩《藍色獸》是一九六五的作品,末句「只因我是一頭很秀很瘦的獸/亦是個很藍很婪的男」可作代表。蔡炎培在代序〈幾句話〉中說,當年覊魂的詩「很諷刺」、「很洛夫」!

楚戈詩畫雙絕


我喜歡楚戈(一九三一至二O一一)的畫,連帶也喜歡看他的文章。因此,在讀了他的畫冊《楚戈作品集》,雜文《審美生活》、《再生的火鳥》和《如火的傳奇》後,意猶未盡,很想讀讀他的詩畫合集《散步的山巒》(台北純文學出版社,一九八四)。一九六O年代初,丁平主編香港文學期刊《文藝》,差不多全由楚戈插圖,其中不少他詩畫合刊的作品,印象深刻,五十年後不敢忘,可惜《散步的山巒》一直失之交臂,未見。沒想到最近一次香港舊書拍賣會上,居然有此書上拍,標價僅一百元,我以暗標一百五十出價,一舉而得,可見楚戈還是很冷門。更巧合的是此書乃黃俊東兄流出之寶,我們共同的喜好,何其相似!

楚戈寫詩是一九五O年代,他十八至二十八歲時的事,抒發的是年輕的激情與懷鄉情結,本無意結集,機緣巧合得「純文學」主人林海音一再催促,張默、向明等人協助搜尋發掘,這部彩色精印,詩畫互配的《散步的山巒》,才能似「古物出土」面世。楚戈在後記中强調詩要多情才能感人,並認為自己當年是虛無而不多情的人,所以詩寫不好。然而,我們從《散步的山巒》三輯近七十首詩看,年輕的楚戈,不僅多情,他樂天純真的自我,在長長短短的句子裏,在色彩鮮艷、樸拙的構圖中,已無聲無息地傳給讀者,令人感受到他心底的愛,享受了幽美的意境。

詩人的散文


夏菁(1925~)是台灣著名的詩人,「藍星詩社」的創辦人之一,曾出版過詩集《靜靜的林間》(台北藍星詩社,一九五四)、《噴水池》(台北明華書局,一九五七)、《石柱集》(香港中外文化,一九六一)……。有趣的是他本身是位「農業專家」,一九六O年代畢業於美國科羅拉多大學的農學碩士,並曾受聯合國之邀,往牙買加工作,在大學教農科,與農村復興社合作,是位終身與農業為伍的詩人,退休後定居美國西部。

像詩人余光中一樣,夏菁也喜歡寫帶詩意的散文,如今大家見到的《落磯山下》(香港正文出版社,一九六八)是他第一本散文集,書分《落磯山下》和《聖誕樹》兩輯,收散文二十四篇。夏菁一九六一及一九六五年,兩次到科羅拉多大學讀書,留學經驗豐富,第一輯《落磯山下》中的十多篇文章,寫的正是他留學期間的生活。夏菁在後記中說,這些生活瑣記可供準備出國的留學生作參考,而事實上,寫孤獨生活的《華盛婆婆》,寫求偶心態的《東方少年的煩惱》,寫中西詩觀比較的《兩詩人》,寫生活實況的《生活散記》……,已完全不是「留學指南」,而是有血有肉的「留學文學」。

第二輯《聖誕樹》的幾篇,是討論中西文化和現代化的問題,卻失去了詩人親歷的情感,略遜於第一輯了。

《「僑領」正傳》


《「僑領」正傳》(香港上海書局,1973)的作者胡圖,又叫陳瓊,是泰國報人吳繼岳的筆名。他在曼谷的報界工作多年後,接近退休時才開始創作,多寫散文及短篇小說,《「僑領」正傳》是他的首部長篇,近十五萬字的小說,一九六O年代中連載於《曼谷新聞週報》。故事以章回體筆法寫潮州人錢英才,從一九四O年代至六O年代的「掙扎」,記述他從潮州鄉間小人物到成為曼谷僑領,又從成功跌至谷底的經過。最後他只剩下三條路可行:一是宣告破產、二是「走路」、三是自殺。這是投機者的典型終結。全篇語帶幽默、嘲諷,很明顯是仿效《阿Q正傳》而作的,但這位「僑領」卻有其本身的特別意義。

《「僑領」正傳》在曼谷連載時,是叫《僑領半正傳》的,這個「半」字是沒有下面那條尾的,可惜我的電腦並無此字,只能以「半」字代替,可幸意思還很接近。我請教過潮州朋友,那個沒有尾的「半」字,潮語讀音類似「隙」,廣府音是「缺」,指某人只有一半才能之意。那麼,「僑領半」即是半個僑領,亦即是香港口語「未夠班」的。

胡圖寫《僑領半正傳》的心意,從這個「半」字表露無遺,亦可見其心思之細密。寫小說,用方言及口語一般多受歡迎及傳神,但外地人讀來,就有點隔閡了。

《大時代中的插曲》


福建龍岩人丘絮絮(1909至1967)一九三九年起定居新加坡,任職教師,業餘從事創作,曾出版詩集《昨夜》、《駱駝》、《生之歌》及小說集《播種者》、《榮歸》、《學府風光》、《在大時代中》、《沉滓的浮起》……等多種。

如今大家見到的《大時代中的插曲》(香港創墾出版社,1954) 是三十二開本,一O五頁的小書,收《新客》、《搬家》、《加薪》、《廹害》、《他瘋了嗎》、《邂逅》、和《大時代中的插曲》七個短篇。寫的是戰後新加坡生活的苦況:居住環境、工作、生活……,全都是勞苦大眾的生活寫照。作為書名的《大時代中的插曲》,是書中比較長的一篇,寫黄葵、黎明和李嬌三個青年,戰後從各地回到新加坡追尋新生活。他們做過小生意,當過白領,最後到學校裡當教師,卻受到一心辦學店的「頭家」愚弄,最終決意回祖國建設。丘絮絮在小說裡訴說了當時一般華僑青年對南洋當地的不滿,及愛國情緒的高漲!

「創墾出版社」是香港一九五O年代出版純文學創作的重要出版社,出過曹聚仁、李輝英、南宮搏、彭成慧等人的創作,出過文學期刊《幽默》和《熱風》,想不到還出過像丘絮絮這樣新加坡作家的書。翻開《大時代中的插曲》的版權頁,見「創墾出版社」有星加坡和香港兩地的社址,見證了「創墾」兩地關係。

《南方晚報》徵文集

一九五O年出版的《南方晚報》,是陳嘉庚一九二三年所創辦新加坡《南洋商報》的屬下報章,由曾鐵忱(1903至1967)任總編輯時,他還主編文藝副刊《綠洲》和《週末青年》,鼓勵青年創作不遺餘力。他在一九五二年辦過一次徵文,並把入選作品出了選集:散文選《給一個少女》,小說選《甘榜之春》和如今大家見到的這本《莉娜》。在後記中他還「向讀友們報導一個好消息:本報將繼續發刊創作小說選集及作者個別的專集」,不知他們後來還出過些甚麽書?

《莉娜》是本九十六頁的小書,內收八位年輕人的短篇小說:正平的《莉娜》、光華的《春天洗不掉的哀傷》、雲天的《我為這少女祈禱》、鍾力行的《含笑花和白玫瑰》、魯焰的《觸不到春天氣息的甘榜》、李真吾的《椰樹梢頭的月亮》、葉苗的《集圓甘榜的新生》和譚流璇的《甘榜爪哇之春》,都是當年的文藝新人寫的生活小故事。這次徵文沒分名次,無論是《甘榜之春》還是《莉娜》中的小說,都寫得相當不錯,是無分先後的「姊妹篇」。不過,曾鐵忱卻特別提到光華的《春天洗不掉的哀傷》,認為它「追述某一黑暗時代的黑暗場面,這在我個人所曾過目的同類題材之許許多多作品中,可算得最使我低徊不已的一篇。」但這些出版了六十年的小書,在當地也相當罕見了。

曾鐵忱的搜奇錄


一九七O年代中,我曾熱心搜尋有關南洋的書籍,尤其是馬來人的風俗、傳說、巫蠱、降頭……等神祕內容的特別有興趣,總有十來種之多。豈料如今翻翻,手邊只剩下曾鐵忱的《馬來亞搜奇錄》(香港中南出版社,1962)和魯白野的《獅城散記》(新加坡世界書局,1953)。

祖籍湖南的曾鐵忱(1903~1967)原名曾廣勳,戰前曾出任中國駐新加坡總領事館副領事。一九四九年開始擔任《南洋商報》編輯、《南方晚報》總編輯,同時主編文藝副刊《綠洲》和《週末青年》。他不單從事小說創作,還是新加坡史專家,出過《新加坡史話》(新加坡南洋商報,1962)。

《馬來亞搜奇錄》原有兩集,我現存第二集,一百五十頁共分《從「沙門」談到「峇旺」》、《「馬來紀年」中的降頭故事》、《馬來巫醫的醫藥論據》、《馬來巫師的降頭符錄》、《馬來降頭師的騙術》、《馬來巫師的護身降頭》、《馬來巫師的愛情降頭》……等十一個專題作出剖析、研究。

曾鐵忱寫的雖然是「搜奇」,但因他是位史家學人,所論所述均着重資料及古籍的記載,決非道聽塗說,可信性甚高。尤其《馬來人的火砲》、《馬來亞的老虎》及《百五十年前的檳榔嶼》三篇,引古證今,是深入淺出的學術性論文。

魯白野寫獅城


原籍廣東梅縣的李學敏(1923至1961),是生於怡保的馬來亞作家,他寫小說時用筆名「威北華」,寫雜記時則喜歡叫「魯白野」。他曾在《星州日報》及法庭等機構擔任翻譯工作,一九四九年開始寫作,雖英年早逝,卻也出過《流星》、《春耕》、《黎明前的行腳》、《印度印象》、《馬來散記》……等好幾種書。

如今大家見到的《獅城散記》(星洲世界書局,1953),有一八四頁,約九萬字,從多角度去書寫古稱「獅城」的新加坡。五十餘篇雜記雖沒有分輯,但從內容去俱分,則有寫星洲華僑名人陳澤生、胡亞基、林文慶的;寫萊佛士登陸並發展新加坡的;寫馬來民族風情與生活的;寫馬來和新加坡早期傳說的,和十九世紀後新加坡史蹟等幾部分,全面呈現獅城的簡史。

魯白野是華裔,在當年有八十巴仙人口是華人的新加坡,當然引以為榮,把幾位對社會有大貢獻的華僑排在書首而沾沾自喜,是理所然的。不過,我更喜歡他寫新加坡的部分:在《單馬錫的由來》中,他說:單馬錫即是淡馬錫,是新加坡的古名;在《獅城的誕生》中說「梵文『星加』是獅子,『坡拉』就是『城』」,《十九世紀的生活剪影》、《升旗山史》、《取人頭謠言的起源》……都是我們這些外邦人感到新鮮而想知道的。

連士升的《海濱寄簡》


福建福安人連士升(1907至1972)一九三一年畢業於北平燕京大學經濟系,想不到後來卻成了新加坡無人不知的文人。他一九四O年代到新加坡,受聘於南洋商報社,任該報主筆二十多年。其後任南洋學會會長、新加坡大學校董、作家協會顧問……,一直都是當地文化界舉足輕重的人物。

連士升的作品甚多,此中以《回首四十年》、《閑人雜記》和《南行集》較為著名,後來還出過十二卷本的《連士升文集》,這套書為二十五開的軟精裝本,外加塑膠書套,製作精美。因為在香港印刷,一九六O及七O年代本地坊間常見,可如今我的小書房裡只剩下這本文集第五卷《海濱寄簡》(新加坡星洲世界書局,1963),後面的《海濱寄簡二集》、《海濱寄簡三集》和《海濱寄簡四集》卻不知何時失去了。

《海濱寄簡》收書簡四十八通,寫於一九五七至五八年間。連士升在自序中說,他原先最怕寫信,卻喜歡讀朋友給他的信和名作家的信札。受這些信札的啓示,他開始給年輕人寫信,每星期一篇近二千字的書信,在報章上發表時署名「子雲」,寄給他不具名的年輕朋友,和他們討論文學、哲學、心理及社會問題,不僅受大眾歡迎,還為一些中文老師選作學生必讀的課外讀物,文人連士升也就成了那一代人的青年導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