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景深愛《荷花》
趙景深(1902~1985)是現代著名的學者,他的著述甚多,以繙譯及文學史類為主,尤其一些寫文人文事及回憶錄性質的書最為重要,如《文人剪影》、《文人印象》及《文壇憶舊》等,更是新文學研究者必備的工具書。但,在純創作上,他只寫過小說集《梔子花球》(又名《為了愛》及《失戀的故事》)、散文集《小妹》和詩集《荷花》。
《荷花》(上海開明書店,1928)初版只印了一千五百冊,八十年後的今天,非常罕見。這本僅七十四頁的小詩集,共收了趙景深一九二二至二七年間的詩作三十八首,全按寫作時間順序安排。
他在〈前記〉中說,寫詩與心情關係密切,前面的十餘首,寫於初涉社會的頭兩年,當時「依舊是孩子般的心情,所以充滿了愉快,歌頌着花,光,愛,出產也較多」。後來因為工作多了,接觸社會越深,寫詩的興趣也日漸減退。最後,他終於慨嘆「近來逐漸麻木,連夢都做不成了,詩也不會唱了,也許這第一詩集也就是我最後的詩集了罷?」
《荷花》這件漂亮的書衣,是錢君匋的傑作,較諸集內那些比「胡適體」略進一步的自由詩,更有藝術性,更吸引人!
張露薇和《情曲》
張露薇是活躍於一九二O及三O年代的北方文人,他原名張文華,又名賀志遠,吉林寧安人,在瀋陽東北大學理工學院讀書時已熱愛詩創作,與同學林霽融等組織文學團體「北國詩社」,辦社刊《北國》兩期,並出版叢書:林霽融的《鮮血》、白曉光(馬加)的《母親》和張露薇的《情曲》。
《情曲》(瀋陽北國詩社,1930)是三十二開的毛邊本,全書僅六十八頁,收〈飛草〉、〈煙雨〉、〈苦笑〉、〈飄零曲〉、〈野祭〉、〈落寞之春〉、〈春雨樓頭〉……等三十三首新詩。他的詩深受李金髮、于賡虞等象徵派影響,注重形式而西化,用詞晦澀。像《為了愛》開首的這句:「是為了愛的原故我癡癡在金色沙岸企望綠波上的帆影」,屬故弄玄虛的冗長,全詩四節,每節四句,字數相同,似方塊豆腐。不過,有些意象還算不錯,以一九二O年代的水平來說,頗有看頭。
後來張露薇轉讀清華中文系,與季羨林、李長之、吳組緗、林庚等同學,並加入北方「左聯」,主編北平《文學導報》和《文藝月報》,曾撰《略說中國文壇》批評當時的形勢,與魯迅發生筆戰。一九三O年代的張露薇還熱衷詩作,一九三六年一月十五日,他和林庚、李長之在香港《紅豆》雜誌的第四卷一期「詩專號」上發表總題為「詩三家」的詩,和香港扯上點關係。
柳倩《生命底微痕》
原名劉智明的四川榮縣人柳倩(1911~2004)雖然也是「中國詩歌會」的創會成員,但他較王亞平及任鈞低調得多,所出版的詩集也較少,據《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》記載只有《生命底微痕》、《無花的春天》和詩劇《防守》等三種,恐怕不齊,他一九三四年在《綜合》上發表以「一‧二八」事變,十九路軍英勇抗日為題材,因而成名的長詩〈震撼大地的一月間〉,好像也出過書,可惜未見。
《生命底微痕》(上海聯合出版社,1934),書分《流言之什》、《夜未央》、《雲鳥底歌》、《野玫瑰》和《牧歌》等五輯,共收短詩三十三首,書前還有新波的木刻〈我們沒有春天的〉,穆木天的〈序〉和詩人自己的〈詩序〉。穆木天說:
柳倩的小詩,讀起來,是有一種新鮮味的。他好像受了好些「新月」的格律的影響。可是,他的詩,不是徐志摩所說的「心靈的陶醉」。在這裏,特別地令我們看出來的,是他具有着新的憧憬。
《生命底微痕》是柳倩自費出版的,穆木天在序裏慨嘆:臧克家、林庚、蒲風和路易士的第一部詩集,都是詩人自費印的。那有甚麼辦法呢,七十多年後的今天,新詩還是被歧視的!
楊騷的詩劇《心曲》
中國現代文學作品的形式一般是詩、散文、小說和劇本,還有兩種比較少人寫的混合體:散文詩和詩劇。簡單來說,散文詩即是以散文的形式寫成有詩意、詩境的文章,詩劇則是以詩的形式來寫劇本。詩劇可以吟唱,也可以演出,類似西方的歌劇,是大型製作。
早期的詩人中,楊騷(1900~1957)最愛詩劇,他在一九二O年代已出過《迷雛》(上海北新書局,1928) 《他的天使》(上海北新書局,1928) 和《心曲》(上海北新書局,1929)。
以出版序來說,《心曲》是他的第三本詩劇,而事實上《心曲》寫得最早,書後有「一九二四年十月中草於東京」的記錄,楊騷也在他第四種詩劇《記憶之都》(上海商務印書館,1937)的序中,說《心曲》是他的處女作。
《心曲》是二十五開本,一O四頁,全劇只有旅人和森林精靈森姬兩個人物,故事說旅人在森林中迷途,森姬見到一顆流星墜落林中,她去尋找中得遇旅人,雙雙墮入愛河……。
倪墨炎在《楊騷的詩和詩劇》(見上海人民版《現代文壇隨錄》,1989,頁133) 中說楊騷「作品的形式很美,而在內容上流露着憂鬱、悵惘、厭世的情緒」。
我不是個愛看歌劇的人,自然也難欣賞詩劇的精髓,你呢?
臧雲遠的《爐邊》
雖然臧雲遠(1913~1991)和林林同是左聯的詩人,同去過日本,也同是《質文》的編輯,但他們底詩卻完全不同。林林喜歡寫熱血沸騰的革命英雄故事,臧雲遠寫的卻是身邊瑣碎的小事,抒發個人感情。
《爐邊》(重慶群益出版社,1944)是臧雲遠的一本小詩集,五十開(10x14cm) ,才六十六頁,收十六首小詩,卻分成三輯,是臧雲遠寫於一九四二至四三年的詩篇:〈時間〉、〈生命的河〉、〈寂寞的死〉、〈飲馬聶伯河〉、〈爐邊〉、〈讀書〉……充分反映出詩人在抗戰期間的生命點滴,唱出了真誠的詩篇。臧雲遠在序裏說:
……而這幾首小詩,卻只是一點心情的痕跡,題名《爐邊》,如果在冬天裏需要一點真實的友情,就讓它像一個小火爐暖一暖戰士的心吧。……它只是幾聲穿過荒涼的山谷的,明朗清脆的音調,在我的心裏,吐露出喜悅,也留下了陰影。
臧雲遠是山東蓬萊人,約一九三三年開始詩創作,還出過詩劇《苗家月》,長詩《靜默的雪山》和雲遠詩草上下卷:《清道夫和白果樹》、《河冰解凍的時候》;我的這本《爐邊》,是上海雲海出版社一九四七年的第三版。
老詩人走了
新華社四月二日電,七月派老詩人彭燕郊(1920~2008)以八十八高齡辭世。內心悵然!
二OO四年,湖北十堰的民間雜誌《書友》邀稿,我給他們寄去〈彭燕郊的《第一次愛》〉。《第一次愛》﹙桂林山水出版社,1946﹚收錄的是詩人早期的作品,但因特別原因延遲了出版,本是處女集的書,卻成為彭燕郊的第四本詩集。
此書為三十六開本,九十頁的土紙本,內收〈春雷〉、〈落葉樹〉、〈小牛犢〉……等十三首詩及後記,紙質粗劣,印刷模糊不清,是本印得很「糟」的書,卻有個吸引人的封面。在當時桂林印刷條件那麼差的情況下,還以三色印封面,可見作者和出版社都很重視它,因為那是廖冰兄的作品!
《書友》收到稿後,把它複印了一份寄給彭燕郊,老詩人非常高興,在拙文後寫了短短的「附言」才發表,說此書非常罕見,他自己也沒有,一九八O年編自己的詩選時,也要找了很久,才從圖書館中找到。有見及此,我便把手上的《第一次愛》送到老詩人那兒去,讓他「人書重逢」!如今老詩人去了,希望他的後人能好好的保存他的《第一次愛》!
詩人,你走好!
《民間書聲》
寫〈老詩人走了〉時提到「民間雜誌」,這是近年內地流行的一些特別的報刊,如:《開卷》(南京)、《書友》(湖北十堰)、《芳草地》(北京)、《博古》(上海)、《崇文》(武漢)……。所謂「民間雜誌」,即不是由出版社所編的正式雜誌,大多由書店組織出版,目的為推廣及研究,不能出售,只可免費贈閱。
這些民間讀書報有「聯盟」的組織,2004年由《書友》組織的「民間讀書報刊討論會」後,出版了一本《民間書聲》。
《民間書聲》為18開本,254頁,2004年12月初版,僅印五百冊,其中一百冊還特定為毛邊本,十分珍貴。此書是數十種民間報刊的選集,先由各報刊從自家已出版的刊物中,遴選出文章若干篇,再交《書友》工作室編印,全書收文87篇,網羅國內的名家作品。拙著〈彭燕郊的《第一次愛》〉及老詩人的「附言」有幸也收在內。
龔明德為本書寫序〈書聲琅琅‧源於民間〉,說《民間書聲》集合了國內四方八面老中青書話家的作品,這些「激情四射的散說隨寫,都是讓人留戀忘返的燦爛文字天地」,是本十分耐讀的好書。
希望「聯盟」能站得更穩,為讀書界貢獻更大!
詩人也騎馬去了
《隊長騎馬去了》是詩人天藍在抗戰時期寫的一首百多行的長詩,是他的代表作。熱心於革命實際工作的天藍寫詩不多,一九三八年他在延安任八路軍總政治部秘書時,聽到游擊隊隊長王鳳泰的故事,說是他收編了一隊强悍的,戰無不勝的游擊隊,因戰績彪炳,受到閻錫山部隊的嫉妒,邀他前去「開會」。王鳳泰明知是個陷阱,他還是單騎強渡黃河赴會,結果回不來了。而他那隊戰友也遇伏而傷亡慘重!
天藍激動極了!受靈感驅使,幾天內就完成了這首很適合朗誦的自由詩〈隊長騎馬去了〉,還未發表已朗誦、手抄流傳於延安的軍民群眾中,甚受歡迎,最後才於一九三九年發表於周揚主編的《文藝戰線》上。
一九四二年,胡風把〈隊長騎馬去了〉連同天藍其他六首詩編成詩集《預言》,收進《七月詩叢》在桂林出版了,大家如今見到的,是一九四七年上海的再版,是天藍建國前唯一的詩集。
天藍(1912~1984)原名王名衡,江西南昌人,曾就讀於北平燕京大學,一生從事革命文藝工作,因《預言》的出版曾捲入胡風集團寃案。一九八四年的某天,詩人也騎馬去了,他不是强渡黃河,是西出陽關,前赴遙遠的國度,像王鳳泰隊長般,永遠不回來了,留給後人無限的哀思!
詩人劉廷芳
到互聯網走一趟,你會發現有很多同名同姓的劉廷芳,有實業家劉廷芳(1900~),有書法家劉廷芳(1941~),有政經劉廷芳(1943~)……我給你介紹的是詩人劉廷芳,亦即是傳教士劉廷芳(1891~1947),他在宗教領域成就更高。
劉廷芳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,後來又在美國喬治亞大學、哥倫比亞大學得教育與心理學博士學位,及耶魯大學神學院取得神學學士學位。劉廷芳一九二O年回國,任職北京師範大學、國立北京大學和燕京大學教授,並開始寫詩,唯一的詩集就是這本毛邊本《山雨》。
《山雨》(北新書局,1930)有一四六頁,收劉廷芳一九二一至二七年的詩作〈半夜對燭〉、〈山中半封短信〉、〈津浦車中〉、〈大連旅次〉、〈依稀〉、〈呢喃〉……等三十六首,大致依寫作先後排序。細讀全書,我覺得劉廷芳的詩,從淺白的自由體漸進為很有「詞境」,含蓄、可歌而具哲理,幾年間進步甚大,可惜他後來全心傳道、翻譯聖詩而不再創作。讀陳漱渝〈由一條注釋引出的典故 〉,知道劉廷芳一九二一年在《晨報》發表過一首〈寄冰心〉,曾引起軒然大波,可惜未收於書中。
《山雨》是《風滿樓叢書》第三種,其餘兩種為劉廷芳翻譯的《瘋人》和劉廷蔚的詩集《山花》,未見。
史輪的《白衣血浪》
山東邱縣人史輪(1902-1942),原名馬清瑞,一九三O年代是他詩創作的黃金時代,在《詩建設》、《新詩歌》和《詩歌季刊》上發表作品。抗戰展開,他加入西北戰地服務團,後轉去延安,在文化救國會工作,為「戰地社」主要成員。他的詩集有《戰前之歌》(上海詩歌出版社,1936)和《白衣血浪》兩種。
《白衣血浪》(上海泰東圖書局,1933)是本非常罕見的詩集,除了于潤琦在《唐弢藏書》(北京出版社,2005)中介紹過外,我未從其他來源聽過,史輪也不是著名的詩人,故此,書在拍賣網站上擺了三天也無人問津,老許才能一舉而得。這本三十二開一一九頁的小書,是首過千行的長詩,詩人以淒美的文字,詩意的情懷,描述了一段封建時代的愛情悲劇,以「白衣」代表愛情的純潔,以「血浪」反映封建禮教之窮凶極惡。書內除了優美的詩篇,還有好幾幅配詩的單線條抽象畫,十分引人。
此書封面設計獨特,以紅黃黑三色及圓直曲線交錯,展示了詩人複雜的心態。史輪在〈作者的話〉中,對本書裝幀者有這樣的感謝語──本書蒙叚平右先生作封面,豐子愷先生作扉畫,倪貽德先生作畫像,龐薰琴,周多先生作插畫,並此誠意致謝。當年的裝幀名家盡攬於此,《白衣血浪》不僅是本非常漂亮的詩集,還是一件藝術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