隱藏的繆思──漫談我所藏的台版詩刊

斗室中這幾十箱書,幾年前隨我移居多倫多;意外地,又跟着飛了回來。雖然每次搬屋,都淘汰一大批,可還是越來越多,實在不簡單。整理了好幾天,居然發現還有台版現代詩書刊整箱,算是有點意外。不寫、不讀現代詩,總該有十多二十年了吧;還存有這批六、七十年代的詩集,是不是繆思仍躲在心靈的深處,期待再次出發的一天?經過了三、四十年,這批詩集不少該已絕版了;相信很多熱愛現代詩的年輕人,也未曾見過,就趁這次整理的機會,寫點劄記,供愛詩人參考,也作為我年輕時代愛詩的一點痕跡。

《創世紀》.《藍星》.《星座》



台灣可以說是現代詩的發源地,詩刊不下一百幾十種;我覺得份量較重的,應是紀弦的《現代詩》、覃子豪的《藍星》和張默、洛夫、紀弦等的《創世紀》。

此中我存得較多、感情較厚的是《創世紀》。六十年代初期,現代詩在香港是剛起步,讀者少,詩刊自然難以買到。我是先接觸到《好望角》,才知道有《創世紀》。第一本買到的是出版於一九六三年六月的第十八期,那是本二十開,四十五頁的薄冊子。這冊詩刊給我印象較深的是林亨泰的詩論〈紙牌的下落〉和管管的詩作〈弟弟之國〉。是期《創世紀》有一頁〈創世紀發刊十週年詩創作獎〉的徵求啟事,其結果刊於第二十期,得獎者是葉維廉(國內)和金炳興(海外),兩人都是從香港到台灣升學的詩人,如今前者居於美國,後者則住在加拿大。

《創世紀》創刊於一九五四年十月,起先是雙月刊,後來才改為季刊。第一至十期為三十二開,到十一期才改為後來的二十開。創刊號才三十頁,卻有詩作不少,此中包括辛鬱、彭邦楨、洛夫、葉笛、紀弦、周夢蝶等人的作品凡二、三十首。

從第一期看,《創世紀》的水準不算高,亦未見有何「現代感」,只是一般的「新詩刊」而已。

改版後的《創世紀》出到一九六九年一月的第二十九期停刊,到七二年九月復刊的第三十期仍為二十開,以後每期均保持一百頁以上,無論內容或份量,均較以前重得多了。除了創作、翻譯和詩論外,還經常出版專輯,如第三十七期的〈詩論專號〉、四十二期的〈詩劇專號〉等。

若干年後我開了間專賣文學的書店,也曾訂過《創世紀》回來賣,可惜效果不佳,非常滯銷,現代詩在香港始終不受歡迎。不知從何時開始,我對現代詩也失去了興趣,自然再沒有訂詩刊了,《創世紀》有無繼續出版,也與我無關了;而我手上最後的一期《創世紀》,則是出版於一九八O年三月的第五十一期。



如果說出得早,其實《現代詩》和《藍星》都比《創世紀》早。《現代詩》由紀弦創刊於一九五三年二月,是三十二開的小冊子(四十一期起改為二十四開,後來又改為十六開。)。據林煥彰編《近三十年新詩書目》得知,出到六四年二月止,共出四十五期,可惜我手上只得兩本,分別為六一年的「秋季號」和「冬季號」(第三十五、三十六期)。薄薄的一冊,連封面及底頁,加起來亦僅得二十六頁,雖然給人「弱不禁風」的樣子,可是,幾佔了二分一版面的《現代詩》三個反白大字的刊名,卻顯得搶眼、醒目。從這兩期看,《現代詩》以詩作為主,論文只佔五頁左右。主要的詩人,除了紀弦外,還有沈甸、沉冬、管管、朵思、鄭愁予……等人。我在第三十六期的〈編後〉中看到,紀弦說因為得到朋友的幫忙,賣掉了百多本他編的參考書,才有錢找清印刷費出這一期《現代詩》,又留意到詩刊的發行人、社長、編輯和經理,都是他自己一個人時,不禁搖頭嘆息:現代詩的路,真是既孤單,又荊棘滿途的!


最早出現的《藍星》,是覃子豪創刊於一九五四年六月,共出二一一期的《藍星週刊》;後來又有《藍星詩選》、《藍星詩頁》、《藍星季刊》和《藍星年刊》,莫不和覃子豪有直接和間接的關係。我未曾見過最早期的《藍星週刊》,手上只存有一本《藍星詩選》和一至四期《藍星季刊》。

《藍星詩選》由覃子豪主編,是一本叢刊式的刊物,原計畫每兩個月出版一輯,可惜只出了兩冊就停刊了。第一期題為〈獅子星座號〉,出於五七年八月;第二期為〈天鵝星座號〉,出於是年十月。〈獅子星座號〉是本二十開,四十八頁的詩刊。

《藍星詩選》非常注重詩創作,它用了一半篇幅發表了包括余光中、夏菁、鄭愁予、蓉子、白萩、羅門……等十八家的詩作凡數十首。除了覃子豪的〈新詩向何處去?〉外,它還有翻譯的創作、理論、詩人介紹、國際詩壇動態等欄,可以說是一本內容非常充實的詩刊。

總共只出了四期的《藍星季刊》創刊於一九六一年六月,停刊於六二年十一月。這本二十開的詩刊,沒有固定的頁數,大致由四十六頁到六十頁不等。無論在開度、頁數、編排和內容方面,都和當時的《創世紀》極其相似,可說是姊妹詩刊。

一如以往的《藍星詩選》,除了大量的創作和譯介外,《藍星季刊》還增加了某些外國詩人的特輯和海外之頁。這些特輯,包括了法國的阿瑪維斯、伊凡.戈爾和藍波等;海外之頁對菲律賓的華人詩壇有詳細的介紹,尤其新進詩人雲鶴,差不多每期都有創作在此刊出。至於本地創作方面,優秀的詩人如周夢蝶、葉珊、余光中、辛鬱、羅門、張默……等,可謂網羅了全台的精英。羅門的名作《第九日的底流》就是在這裏分期連載的。

覃子豪在第四期的〈編後記〉中說,四期《藍星季刊》出得很成功,得到本土及海外大力支持,銷路大增;還打算擴大篇幅,以新的姿態出現。可惜,我們卻沒見到它的第五期,因為翌年春季,覃子豪染病入院,捱到十月撒手西去。到一九七四年十二月,《藍星季刊》復刊,編者自然不再是覃子豪,而改為「編委會」了。

除了上面介紹的三大詩刊外,我手上還有兩本六十年代的《葡萄園季刊》、《海洋詩刊》和幾本《星座季刊》。


由余玉書創辦的《海洋》詩刊


《葡萄園季刊》是本二十四開,五、六十頁左右的詩刊。在當時只算是二三流詩刊,不為我重視,買了兩期,就沒有再看下去了。《海洋詩刊》是台大的校內刊物,創刊於一九五七年五月,據說每學期出一冊,我藏有的是第六卷第一和第三期,出版於六五和六六年,總編輯是黃德偉,兩本詩刊該是他送的。薄薄的十來二十頁,能刊出的作品極有限,不過,作為一本校內刊物,提供園地給同學們發表,實有其存在價值。

據林煥彰編的《近三十年新詩書目》指出:《星座》創刊於一九六四年四月,第一、二期為十六開兩張,到六五年五月革新號第一期改為三十二開。而我所藏最早的一期《星座》是六五年的革新號第五期,乃三十二開本,可憐兮兮的,總共才八頁,比《海洋》還要單薄,完全沒有看頭。不過我卻擁有三本無論在質和量都很重的《星座季刊》,那是一九六六年的春、夏、秋季號。


出版於六六年三月的這期《星座季刊》,是改版的第一期,在〈編後話〉中有這樣的一段話:

……在現代詩壇逐漸沉寂變得沒有衝力的今日,星座的改版是必需的。我們不提倡什麼派什麼體,我們只為繆思奉獻力量,一切能觸及現代人心靈深處的閃電,一切能使這一代青年清醒使上一代「青年」顫慄的浪花,都是我們最歡迎的。

代表了他們的立場和出版方針。

這一期(第九期)《星座季刊》仍是三十二開,但厚七十二頁,除了李英豪、翱翱(張錯)、洪流文……等二十家詩創作外,還發表了三首英文詩和一個有十篇論文的〈英美詩人論現代詩〉特輯,與及梵樂希選輯。不過,我覺得最重要、最具資料性的,還是由該社整理,連續兩期才刊完的〈自由中國詩集目錄彙集〉,收集了四九年至六六年所出的詩集和論着,對研究者幫助不少。第十期的夏季號,創作以外有波特萊爾《惡之華》選譯九首、〈中國詩人論現代詩〉特輯十一篇 外,還增設〈星座漫步〉報告詩壇盛事與詩人行蹤。第十一期的特輯是〈美國現代詩三大鼻祖〉,評介了愛倫坡、惠特曼和羅威爾等三家。

從這三期看,《星座季刊》是辦得有聲有色的,其水平直迫《創世紀》和《藍星》,只是它的作者多為新進詩人,與上述兩詩刊的成名詩人比,稍為略遜一皮而已。據曾參與編輯事務的黃德偉告訴我,《星座》的同人如林綠、王潤華、洪流文、葉曼沙……等幾全為僑生,他們全心全意要辦好《星座》外,還要出版星座詩叢,為詩壇盡力。其時德偉很想搞好《星座》,在星馬和本港都找到了代理,把我也拉進了編委會,可惜我只在十一期發表了一篇〈伊之眸色〉,未有盡什麼力,真慚愧!

張默的年代詩選

五、六十年代的台灣詩壇是蓬勃的,在大量的詩刊外,出版商還喜歡出年代詩選。林著的《近三十年新詩書目》有詳盡的記載,甚至連作者和篇目都不遺漏,實在是本一流的工具書。


《六十年代詩選》是張默和紀弦合編的第一本年代詩選(後來還有七十、八十年代詩選),一九六一年元月由大業書店刊行,二十五開本,凡二二四頁,共收二十六位詩人的作品。每個詩人的作品,無論輯入多少,都自成一個單元,前面有一簡短的評介,並由畫家馮鍾睿畫像,就像二十六本小詩集合成一冊。此中詩作被選得較多的有:林亨泰、吳望堯、馬朗、商禽和鄭愁予。較有名氣的詩人,如覃子豪、紀弦和洛夫等,反而選得不多,未知何故。最特別的是香港詩人崑南,也以其長詩〈喪鐘〉入選。可見這個年代詩選不限於本土,還涉及海外哩!

編者在〈緒言〉中說:「……所謂『六十年代』,並非完全意味着一種紀年式的時間觀念,而是表示一種新的、革命的、超傳統的現代意義。」《六十年代詩選》中的作品,真的極具革命性、超傳統,尤其在形式上更新得令人驚訝,林亨泰、碧果、商禽都是其中的表表者。

策劃出版《六十年代詩選》的創世紀詩社,在一九六七年九月,又經由大業書店出版了《七十年代詩選》,編者今次加入了洛夫。這本《詩選》較上一本份量大得多,開本擴為二十,頁數增至三五O,詩人多至四十六人。其編制、畫像、評介一如上冊。二十開分成上下兩排,是詩刊的主流編制,好看而醒目。書前有葉維廉的〈詩的再認〉,論述詩的真性、姿式藝術和詩之軀體。〈後記〉則說明其編選目的及選稿標準。編者有感於《六十年代詩選》出版後之「六年來中國現代詩之發展顯然已由少年時期進入壯年時期,由實驗階段進入創造階段,由稚嫩狀態進入成熟狀態,不論在詩質方面或技巧方面,其水準之高,素質之純,均已超越《六十年代詩選》中作品頗多」,為免這些好作品流失,故此雖只過了六年,已有出版《七十年代詩選》的需要。其選稿的標準是:不問新人舊人、不論名氣,只要在該段時間內,有好作品出現的,都在被選之列。因此,今次加入了不少新人,如楚戈、管管更是我所特別鍾愛的。本港詩人馬覺、戴天、翱翱、蔡炎培均有作品入選。此外,還有一位用中文寫詩的韓國籍詩人許素汀(許世旭)亦在被選之列。

到一九七六年六月,張默領導一個連自己在內共十二個人的班子,編選了《八十年代詩選》交濂美出版社印行,此書為二十五開,厚達四七一頁。書前由張漢良的〈現代詩的田園模式〉代序,這篇論文對該十年(六六至七六)中國現代詩的成長與發展有詳盡的剖析,是篇不可多得的重要文評。此書的編制和對上兩本沒有分別,共選詩人五十六家,此中最早曾入選《六十年代》的有余光中等十一人;曾入選《七十年代》的有大荒等二十四人,其餘則為新崛起的年輕的一代。今次入選的香港詩人只有羅少文一人,對此,筆者感到甚怪。

比較三本年代詩選,我最喜歡《七十年代詩選》,夠全面、開度靚、封面設計亦很富詩意;遠較《八十年代詩選》出色!

舊藏詩集隨意翻

五、六十年代的台灣文壇,現代詩刊雖然出版得不少,但,我相信銷售情況一定不理想。此所以如《藍星》、《創世紀》等這麼有份量的詩刊,也要多次停刊、重組、再次出發。詩刊尚且如此,個人要出版單行本就更艱難了。那年代的詩集甚少見由大出版社出版,多由肯出版詩刊的詩社印行(很可能都是由詩人自掏腰包出版的)。因此,《藍星》、《創世紀》和《星座》都各有他們自己的詩叢。

我所藏的詩集中,以〈藍星詩叢〉最多。這套叢書大部份是二十五開本,正方形的小詩集,比正統的三十二開本矮些少,卻又闊一些,非常奇特。可正因為它夠闊,足可以排多幾行,容易在一、兩頁之內排完一首短詩,方便欣賞;又因為它較矮,排了詩後,天地位不致太空洞。主事者的確花過一番心思,為詩集找到了最佳開度,創了先河。詩集的版權頁側,往往排印了〈藍星詩叢〉的目錄。這套詩叢正確出了多少種,我不知道。但從最早的,出版於一九五四年,余光中的《藍色的羽毛》起,到我手上存有,出於一九六六年,張健的《春安‧大地》止,共有二十八種。此中我存的有:覃子豪的《向日葵》、白萩的《蛾之死》、覃子豪的《畫廊》、王憲陽的《走索者》、葉珊(楊牧)的《花季》、羅門的《第九月的底流》、蓉子的《蓉子詩抄》和張健的《春安‧大地》等。

我認為讀詩是讀者和詩人間心靈的交流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、不同的欣賞角度和標準;而感受的深淺,亦因人而異。故當詩人寫作到有一定的水準後,他們底作品的高低分別不大。在讀者方面只存在喜惡與偏愛而已。因此,我不打算為這批詩集妄下斷語,只輕談喜好。

少年時我喜愛現代詩,深深為那奇特的形式,與傳統大異的寫作手法和表達技巧所吸引,一味追求標新立異,只要違反舊的;創新的,都是我所愛。因此,這批〈藍星詩叢〉中,我獨愛白萩的《蛾之死》(一九五八),尤其他那首著名的〈流浪者〉。〈流浪者〉的內容很簡單:一個穿着單薄、瘦小、孤獨,甚至忘卻了自己姓名的流浪者,仿似「一株絲杉」的站在地平線上。其獨特之處在於詩人用文字構成了圖畫:他先把兩組「在地平線上」十個字安排成一橫行,使人先有了「地平線」的感覺;再在兩組字中間加進了直排的「一株絲杉」,那麼,孤獨的流浪者站在地平線上的形象就更顯突出了。現在看來不覺得怎樣,不過是「用文字來砌圖」罷了,三十年代時,鷗外鷗早已採用這種寫法了。但在當時(五十年代)的台灣詩壇卻引起了很大的震撼,季紅甚至譽為是十年來最傑出的一首現代詩。

看〈藍星詩叢〉的書目,有一本青芬的《十二月的獨步》,從未見有人提過這位詩人和他的作品。五、六十年代的台灣詩壇有多少顆這種一閃即逝的流星呢?留待研究者慢慢地發掘吧!我很喜歡周夢蝶的詩,〈詩叢〉中有一本他的《孤獨國》,可惜一直未曾得見。除了〈藍星詩叢〉,我還有覃子豪的《詩的解剖》和《論現代詩》、羅門的《現代人的悲劇精神與現代詩人》,都是藍星詩社出版的。

《創世紀》的詩人們似乎並不熱衷於出版詩集。上的幾本由他們所出的詩集,沒有一定的開度,也不見有書目。洛夫的《石室之死亡》和《外外集》是當時很流行的四十開,窄窄長長的,雖然可以放進口袋裏,但一頁只能排十行多些,翻和看都不方便,遠較〈藍星詩叢〉遜色。朵思的《側影》和張默的《無調之歌》都是二十五開本,天地位留得太多,給人空洞的感覺。此中我比較喜歡張默的處女作《紫的邊陲》(一九六四)。這本詩集的開度很古怪,長長窄窄的像本九宮格簿,大概是二十開吧,薄薄的才三十六頁,詩分成上下兩排,詩題則橫排在詩的上方,大致上一頁或兩頁排一首詩,版面設計得大方而好看,雖然沒有目錄,但仍可看到分成〈暫短的流變〉、〈珍惜的破碎〉和〈拂不去的濃蔭〉三組共十三首詩。每組的題下,都有一幅楊志芳的抽象插畫外,書前還有李英豪的序〈從拜波之塔到沉層〉,書後有作者的〈自記〉,這是我所見最可愛的一本詩集。作者在書後有一段〈附記〉說:「本書係作者的第一部詩集,為紀念版。故衹限印500冊(分深灰與淺紫兩種版本)。」雖然我的只是深灰版,未及淺紫的襯題,已經非常珍貴了。

跟《藍星》一樣,以詩叢形式出版的,還有《星座》的〈星座詩叢〉。據書目顯示他們自一九六六年起到七零年間共出了十四種,而我所藏的只有翱翱(張錯)的《過渡》(一九六六)、洪流文的《八月的火燄眼》(一九六六)和黃德偉的《火鳳凰的預言》(一九六七)等三種,都是最佳的二十五開本,都是他們親筆簽名送給我的。前面說過《星座》的同仁多為僑生,洪流文是從沙巴山打根來的,而翱翱和黃德偉都是香港去的。這些書都是他們大學畢業的紀念品。翱翱的《過渡》全書共分五輯,表達的是現代人飄泊無根的動盪感。《七十年代詩選》認為他是個憤怒青年,他的詩風是自負的、利己的、魯笨而煽動,疾馳而灼熱的。在《過渡》未出版之前,他已出過一本散文集《第三季》,証明他的才華不是單方面的。寫《火鳳凰的預言》的黃德偉,在香港讀中學時,已經用筆名靖笙寫詩,到台灣升學後,受詩壇大氣候影響,更努力創作,收在書中的二十來首詩正是他努力的成果。翱翱和德偉後來都得到比較文學博士學位,前者留在美國加州;後者回流本港,都在大學裏教書。


葉維廉是從香港去台灣升學而最負盛名的詩人,我藏有他兩本舊詩集:《賦格》和《醒之邊緣》。《賦格》出版於一九六三年,列為「現代文學叢書第六種」,奇在此書既無版權頁,亦無出版社名稱(後來查到是「現代文學社」出版)。二十五開本,厚一O九頁,共收〈賦格〉等十五首。無前言亦無後語,只在扉頁題上「給妻及女兒」,是其特色。封面由莊詰設計,配上一幅抽象畫,極具現代感。《醒之邊緣》一九七一年環宇出版社印行,二十開本,九十九頁。這本詩集共分四部份:第一部份〈醒之邊緣〉收詩作十五首;第二部份〈界〉和第三部份〈走路的藝術〉都是即興演出的詩。前者每首詩配畫,後者據詩人自己說,在他帶領學生作文學散步途中曾即興演出過。第四部份屬於混合媒體的詩,由詩、曲、畫、舞蹈等混合演出。葉維廉的這本書已經不單純是詩集,他把詩昇華成可以表演的藝術了。《醒之邊緣》最特別之處是買書附送一張直徑七吋的軟唱片,那是由紀弦朗誦的〈葉維廉詩〉。


被稱為,「焚琴的浪子」的馬朗,於一九七六年以其本名馬博良,由創世紀詩社出了一本《美洲三十絃》。二十開本,硬皮精裝,厚一O七頁。馬朗五十年代在香港以驚人的魄力創辦《文藝新潮》,在香港文學發展史上有極深遠的影響力。《文藝新潮》停刊後,馬朗於一九六三年遠赴美洲,至七五年的十三年間浪跡南北美,歷盡滄桑,途中努力創作,得詩三十首輯成這本《美洲三十絃》。書前有葉維廉的序〈經驗的染織〉,書後有李維陵的跋〈曾經滄海的異客〉,對馬朗辦《文藝新潮》的事和他的詩風,有詳細的介紹。此書共分四輯:第一輯〈從洛杉磯到華盛頓〉、第二輯〈舊金山組曲〉、第三輯〈在秘魯〉、第四輯〈再住洛杉磯〉。

除了葉維廉和馬朗,香港詩人羊城也在台灣出過詩集。羊城原名楊熾均,在香港讀中學時已開始寫詩,赴台升學後寫得更勤,一九六四年由縱橫詩社出了本詩集《玲瓏的佇望》。二十五開,四十餘頁的小詩集,共輯有三十五首作品,是詩人眾多詩作中的精品。作者在〈後記〉中說:

我常常覺得,寫詩的情趣,就好像在晨曦或夕暮時,獨自走上了一條長長而靜寂無人的獨木橋;陪伴自己的,永遠是一片可愛的風景,一份可喜的孤獨,和一些美麗的幻想與回憶。

詩人們,同意嗎?透過這篇〈後記〉,我們知道羊城是六十年代阡陌文社的主要骨幹,而《玲瓏的佇望》的封面,竟然是西西設計的。出版這本詩集的縱橫詩社,原來也出過〈縱橫詩叢〉好幾本,其中寫《燃燒的荊棘》的盧文敏(盧澤漢),也是香港的僑生,畢業回港後,曾參加過期刊《文藝》和《文藝沙龍》的編輯工作。他的那本詩集我是有過的,可是如今卻無法找到,不知何時丟失了!




書桌上還有三幾十種詩集,實在不能逐一介紹,而我特特別喜愛的有:沙牧的《雪地》(一九六三‧詩散文木刻社出版)、方旗《哀歌二三》(無出版年份及出版社)、奎旻的《唐人街》(一九五七‧現代詩社)、方思的《夜》(一九五五‧現代詩社)、洪順隆的《摩夫詩集》(一九六四‧文全出版社)、周夢蝶的《還魂草》(一九六五‧文星)、高準的《丁香結》(一九六一‧海洋詩社)、鄭愁予的《衣缽》(一九六六‧商務)、管管的《荒蕪之臉》(一九七二‧普天)……

──寫於二千年元月
 三月刊於《香港文學》183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