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鄉夢影之二十五

童話家米星如

關於童話家米星如我知道的甚少,雖然努力搜尋了好一段日子,也僅知道他可能是安徽人,一九二八年開始創作童話,出過幾本童話集,和葉聖陶、陳果夫、蔡慕暉(陳望道夫人、教育家、學者)等人交往;一九三四年左右,在上海辦過申時電訊社,並任社長;後來從政,在江山縣做過縣長。

我之所以提到米星如,是買到他的《吹簫人》,而且對那漂亮的書衣很有好感。此書一九二九年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初版,我這本是「一九三三年國難後第一版」,一五四頁,收〈吹簫人〉、〈林中少年〉、〈仙筆王良〉、〈枯樹開花〉……等十篇童話,約五萬字,為了照顧兒童的閱讀能力,全書用略大的十四號字印刷,是考慮周全的兒童讀物。

《吹簫人》是米星如的處女集,書前的序文說明他寫童話的兩大動機:一是紀念父親;二是賺稿費買書,以滿足個人的愛書慾。文中記述最詳盡的是他受父親的影響而寫作的經歷:米星如的父親在他童年時因體弱多病經常不上班,常愛在竹葉小窗前講故事給小米星如及祖母聽。後來便鼓勵米星如自己去看故事,反過來講給祖母及父親聽……

我很少見有人提及米星如,他幾本書的序,應該是了解米星如的一手資料。

米星如的書

米星如只寫過幾本童話集:《吹簫人》(上海商務印書館,1929)、《仙蟹》(上海商務印書館,1930)和《石獅》(上海開明書店,1932)。由一九二八年起,至一九三二年的五年內,米星如好像就只寫過這三本書中的三十六個童話故事,每本書都有序文,發表他對童話的看法,都用書中一個故事作書名。

〈石獅〉以在宰相府前鎮宅的「石獅」作主角,寫它在看盡人間的殘酷與苦痛後,將肚子裏「金子的心」摘下救人的故事;〈仙蟹〉寫善良的人有好報,貪得無厭的人沒有好結果。這兩個故事都是一般的童話,但〈吹簫人〉卻一點不像童話,故事說男女吹簫人的戀愛故事:女的最初只聽到簫聲已對男方有情意,豈料到見面時,才發現男方是個禿頭且生癩瘡的,一段愛情悲劇發生了……。普通的童話愛情故事多是美好的,才子佳人共結連理的大團圓;像〈吹簫人〉般,由傾慕而到自盡的情節,這些不像「童話」的「米星如式」童話,少之又少。

我有一本童話合集《小白船》(上海藝林書店,1936) ,是葉紹鈞、巴金、米星如和陳衡哲,每人各選幾篇故事合成的,不知編者是誰,把米星如和這三位大家編在一起,可見他當年在童話界的地位很高,足可與他們齊名。

倪貽德的散文

浙江杭州人倪貽德(1901~1970)是現代著名的畫家、學者。他一九二二年畢業於上海美專後留學日本,進東京川端繪畫學校。回國後曾任廣州市立美術專科學校校長、浙江美術學院副院長等職。他對中西繪畫理論造詣很深,尤其精於油畫及水彩,曾出版《西洋畫概觀》、《水彩畫之新研究》……等著述。其實他早年還熱愛創作,加入創造社,出過小說集《玄武湖之秋》、《百合集》……,散文集《畫人行腳》(上海良友,1934)和如今大家見到的《藝苑交遊記》(上海良友,1936)。

《畫人行腳》收〈佛國巡禮〉、〈歲暮還鄉記〉、〈南國行〉、〈香港印象記〉……等八篇,以畫家的視角寫旅遊見聞。《藝苑交遊記》則收〈决瀾社的一群〉、〈南遊憶舊〉、〈記幾個美術青年〉、〈號外新聞〉、〈劉獅印象記〉……等也是八篇,是他與畫家交遊的記錄。難得的是書前還加插了一些畫家的畫作和照片,資料珍貴。

倪貽德在序中說,他「所寫的,大都是不甚為人所注意的畫家,或是無名的青年作家,甚至並非畫家,不過和繪畫方面有關係的人物」。而他所寫的,竟包括丁衍庸、龐薰琴、周多、陳之佛、關良、楊秋人、張弦、劉獅和王道源等人,這些當年的新人,今天早成了獨當一面的大家了!

沙蕾與《熱情交響曲》

我是從止庵的《插花地冊子》(北京東方出版社,2001)中知道詩人沙蕾的。止庵在書內一篇散文〈師友之間〉,把沙蕾列為他最尊敬的老師之一,說他是「老現代派」詩人,並讚揚他一九四O年代的詩「美而深刻,美而新奇」,甚至超越了徐志摩、何其芳和戴望舒等人。

沙蕾(1912~1986)是江蘇宜興人,原名沙鳳騫,還用筆名月群和沙林寫作,一九二五年,才十三歲的少年已印行了第一本詩集《一冊圖案的詩集》,後任上海《金城月刊》文藝主編,建國前出版過詩集《心跳進行曲》(上海開明書店,1933)和《夜巡者》(真火社,1938)。

我沒讀過沙蕾的詩,卻讀了他唯一的中篇小說《熱情交響曲》(上海現代書局,1933)。一九三O及四O年代的小說,有不少是用書信形式來組成的,尤其是以情侶往來的書信,述說一段纏綿悱惻愛情故事的更其常見。《熱情交響曲》就是這樣的題材,全書分上下兩篇,上篇是M男,下篇是D女執筆的幾十封情信,除了卿卿我我的細語,歌頌愛情的偉大外,不見有特色。吸引我讀此書的原因是作者在〈前言〉中說他是在「香港」邂逅這對情侶,得到他們的情書而結集的。原以為是以香港作背景的小說,可惜很失望,小說和香港一點關係也沒有!

《鴨綠江上》

安徽金寨人,又名蔣光慈的蔣光赤(1901~1931),是活躍於一九二O年代的文學家,雖然他只短短的活了三十年,卻曾與阿英、孟超等人組織「太陽社」,編輯過《太陽月刊》、《時代文藝》、《新流》、《拓荒者》等文學期刊;出過詩集《新夢》、《哀中國》;小說《少年飄泊者》、《野祭》、《衝出雲圍的月亮》……等十多部作品。如今大家見到的《鴨綠江上》(上海亞東圖書館,1927),則是他第一部短篇小說集。

《鴨綠江上》收〈碎了的心〉、〈弟兄夜話〉、〈一封未寄的信〉、〈徐州旅館的一夜〉、〈橄欖〉……等八個短篇,都寫於一九二六年,雖然大多以戀愛為題材,但因為他「五四」時期曾參加蕪湖地區的學生運動,又曾赴蘇聯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,生活面寬,見多識廣,寫作題材比較豐富,表達手法也較同時代人新穎,很受歡迎。蔣光慈的小說不甘於平鋪直敘,如〈鴨綠江上〉,寫四個青年留學蘇俄,某夜互吐心曲,講述自己的愛情故事,全篇主要由高麗學生李孟漢說出他在鴨綠江邊一小鎮的戀愛哀歌;〈一封未寄的信〉寫作者與朋友見面後,友人疏忽遺留了布包及信件,主體就是透過信件寫一段暗戀故事。這樣的寫作手法,在今天來說,當然不算甚麼,但在一九二六年,則是相當新的,難怪蔣光慈的小說風行一時,能印行多版!

臧克家的《擁抱》

香港藏書家陳無言在版權印章處鈐印

范泉(1916~2000)一九四七年末曾為上海寰星書店編過一套《寰星文學叢書》,第一集共四種,具四種不同的文體:蕭紅的《呼蘭河傳》(長篇)、臧克家的《擁抱》(短篇)、范泉的《創世紀》(散文)、李健吾的《雲彩霞》(劇本)。

臧克家的《擁抱》(上海寰星書店,1947)三十二開一三九頁,內收〈「媽媽」哭了〉、〈文藝工作者〉、〈榮報〉、〈睡在棺材裏的人〉和〈噩夢〉等五篇,書前還有篇〈序句〉。

關於本書的書名,臧克家有一段有趣的記述:

這本書的名字,是由錯中得來。朋友出叢書,要我也加入一本,並且先給一個書名,當時想了一下,順口說了:《擁抱》吧。朋友就把它預告了,而且印了宣傳品,連鋅版也製好了。等到《掛紅》出版,打開目錄一看,糟了,我想用它做書名的那篇〈她倆擁抱在一起了〉,已經赫然在目,實在不勝遺憾與狼狽。改名字已經不成,好,就將錯就錯吧。(頁1)

詩人臧克家的詩集有三十多種,小說集卻只有《掛紅》(上海讀書出版社,1947)和《擁抱》。其實詩人的小說也寫得不錯,我我則偏愛《擁抱》,起碼那件書衣較前者鮮艷,相對也較罕見。

則偏愛《擁抱》,起碼那件書衣較前者鮮艷,相對也較罕見。

《任鈞詩選》


陳煙橋作:任鈞肖像


任鈞(1909~2003)原名盧嘉文,是出生於印度尼西亞的廣東梅縣人,他和同鄉蒲風自少友好,同是「中國詩歌會」的創會巨頭。他一九二八年入復旦大學,後赴日本早稻田大學,與蔣光慈等成立「太陽社」東京分社。回國組織「中國詩歌會」前已開始寫詩,出過好幾本詩集,處女作是《冷熱集》(詩人俱樂部,1936) ,還用筆名森堡寫過中篇小說《愛與仇》,劇本《新女性》及《中華女兒》。

任鈞在寫詩二十年,出過《戰歌》、《後方小唱》和《為勝利而歌》等六本詩集後,自己編了本《任鈞詩選》(上海永祥印書館,1946) ,從舊作中選出五十六首滿意的作品,依性質分為五輯,此中包括諷刺詩和抒情詩,書前寫了〈前記〉,並附陳煙橋繪的詩人肖像;書後附錄了詩人自己寫的〈我的簡歷〉,是篇四千多字的自傳,記錄了他的家世和創作歷程,是研究任鈞的第一手材料。全書厚一五O頁,以詩集來說,分量不輕。

他在前記中說之所以愛寫詩,因為覺得有些情感要表達,有些意思想申訴,而詩正好是最適合表達這種情感的形式,於是就寫了,並非靈感與天才的催促,也不是桂冠的引誘,純粹為了抒發內心而寫詩。相當坦白!

力揚《我底豎琴》

詩文學社除了出版《詩文學》,還出過一套《詩文學叢書》,當時收集到的書稿有十五、六部,但因為碰巧抗戰勝利人事上的大變動,像《詩文學》第三輯般,排好了版也未印的不少,實際只出了曾卓的《門》、力揚的《我底豎琴》、汪銘竹的《紀德與蝶》和何其芳的《夜歌》四種。

力揚(1908~1964) 原名季信,浙江青田人,讀中學時已開始寫詩,在上海加入中國左翼美術家聯盟,編過《文學月報》和《新民報》的文藝副刊。他的第一本詩集是《枷鎖與自由》(1939),第二本就是《我底豎琴》(重慶詩文學社,1944),而以長篇敍事詩《射虎者及其家族》為文壇重視。

《我底豎琴》是《詩文學叢書》第二種,三十二開一O六頁的土紙本,是力揚的自選詩集,收他所喜愛的〈風暴〉、〈同志,再見〉、〈播種〉、〈我底豎琴〉、〈給詩人〉、〈斷崖〉……等詩篇共二十一首。

《詩文學》第一輯《詩人與詩》的廣告頁中,這樣推介力揚的《我底豎琴》:

……風格清新,感情真摰,每首都和這大時代脈息相關,從詩人的聲音裏,我們也可以聽到人民的足步聲。

是非常恰當的介紹!

《沸騰的歲月》

《沸騰的歲月》(上海新群出版社,1947)是袁水拍的第四本抒情詩集,一一八頁,收〈火車〉、〈陽台山之春〉、〈葬歌〉、〈哀悼〉、〈或人的獨白〉、〈古老的故事〉、〈這是一個謊話〉、〈死亡的製造者〉、〈垃圾堆上造公園〉……等四十首,是袁水拍詩集中收得較多的一冊。

本集的內容較為廣泛,很多人認為詩人已能放眼世界,〈紀念西班牙的戰士們〉、〈洛爾加被害十年祭〉、〈法蘭西解放之歌〉和〈祝一九四五年的十月革命節〉等,都是極具革命意義的題材,是代表之作;但我則比較喜歡集內一些嘻笑怒駡的諷剌詩,像〈牛角上的蒼蠅〉,以「騎在勞苦者頭上的蒼蠅」比擬那些從沒參加抗戰,卻又向人炫耀戰勝成果的人們,極盡挖苦,令人笑中有悲!

這些詩大部分寫於一九四二至四六年間,詩人認為這幾年「國內國外的大事件,像火一樣燃燒我們」,人們都活在水深火熱中,人們的心都熱得沸騰,這是時代的血淚,是《沸騰的歲月》。他在〈後記〉中說寫詩必須置身事內才能寫得好:

用腦寫詩,不及用心寫詩;用手寫詩,不及用身——或整個生命寫。

這是袁水拍的「詩觀」,是研究者一份重要的材料。

上海作家林微音

民國才女林徽音,除貌美如花外,還經常署名「徽音」發表創作,不幸她的芳名與上海男作家林微音相似,惹來不少誤會,後來一怒之下改名「林徽因」。此事已成眾所周知的文壇軼事,但,「林微音」其人及寫過哪些書,知道的人卻不多。

林微音(1899~1982)是江蘇蘇州人, 一九三O年代在上海任銀行職員,及新月書店經理。他曾與芳信、朱維基等人創辦「綠社」,是唯美派的上海作家。後來染上鴉片煙癮,生活非常潦倒。林微音的著作不多,只有《散文七輯》(上海綠社出版部,1937),短篇小說集《白薔薇》(上海北新書局,1929)和《舞》(上海新月書店,1931)、一角叢書《西泠的黃昏》(上海良友圖書公司,1933)、中篇小說《花廳夫人》(上海四社出版部,1934)和合集《八人集》(上海詩領土社,1945),此書屬「新代文庫」之一,由路易士編的短篇小說集,和魯賓、蕭雯、葉帆、白雁……等人合著,林微音發表的是短篇〈旅途〉。此外,他還翻譯過辛克萊的《錢魔》、莫理思的《虛無鄉消息》和戈替爾的《馬斑小姐》。

由於林微音的書相當少見,知名度也不高,所以才會讓人把他和才女林徽音混淆了。如今大家見到的這本《花廳夫人》,也是由上海書店在一九八九年照原版,原樣重印的。

書友回應:

八十二年前的《石獅》
Ldj Lin


忘了是那一年買到舊書《石獅》,只記得是在緬甸仰光城一處街角售賣中、英、緬甸和印度文舊書的攤位上翻到,對書的作者「米星如」也是陌生的。因為是「開明書店」出版的書,就買了,之後書也跟着來到了台灣。

年少在仰光城讀高小和初中時,就曾翻閱「開明書店」的書。印象最深的,是曾在暑假閱讀亞米栔斯著、夏丏尊譯的《愛的教育》及孟德格查著、夏丏尊譯《續愛的教育》、與葉紹鈞著的《稻草人》、《古代英雄的石像》。這些書都屬上海開明書店出版的「世界少年文學叢刊」書,米星如著的《石獅》列為「童話類」,也是「叢刊」書之一。

「世界少年文學叢刊」由上海開明書店於1927年至1949年間陸續出版,是1949年前規模較大,影響較廣的一套世界兒童文學名著叢書。收有各類題材如故事、傳說、神話、童話、小說、寓言、劇本、詩歌和名著述略類作品,並以A、B、C分級供讀者選書參考。A類為初中一、二年級適用,B類為小學五、六年級適用,C類為小學三、四年級適用,米星如著的《石獅》屬AB類,是寫給小學五、六年級至初中一、二年級程度的學生閱讀的。

1949年以後,這套叢刊有些還在香港不斷重印,我也擁有幾冊。

這兩天,無意間在家裏舊書堆中翻到《石獅》,在作者自序中看到這麼一句:「寫童話是我一生最大的事業」。《石獅》是由作者書寫的十四篇童話編輯成冊,於民國二十一年(1932)由開明書店出版。作者的自序寫於「民國二十一年三月一日炮聲震着窗前的晚上」,在序言中米星如提及葉聖陶與陳果夫兩人,稱陳果夫先生在病中「一再寫來長長的信,要我多寫童話…」,至於葉聖陶先生的信,則和作者的官職有關…

原以為《石獅》作者米星如是童話作家,手邊正好有一本簡體版的「兒童文學辭典」,心想應可找到他的簡歷。沒想到這部收有詞條1730餘條(包括作家作品410條)的兒童文學辭典,竟然找不到米星如詞條,而家中購藏的各種書話、書影、作家辭典、文學圖典、史料等書中,同樣也找不到米星如。最後才使用Google搜尋到幾行提到米星如的文字,約略知道米星如屬「20年代上海作家」,曾在上海創設通訊社和電訊社,可能是安徽人,似乎也在浙江的江山縣當過縣長…,除此之外,再找不到米星如的相關資料了…

米星如在《石獅》序言中,曾稱朋友見了面總要帶些揶揄的神色說他「做了官」,讓他記得在浙江時葉聖陶先生寫信給他說:「今之為官者,只求不擾民,即為難得」。對葉先生的話,他敢說沒有什麼愧怍,但自嘆處在「那樣的環境中,困難和痛苦,像江潮不絕地湧來,這生活的滋味卻大足以『擾己』啊…」而搜尋「江山大事記」中有這麼一段記事:「1930年五月縣城米荒,民眾要求縣政府制止米行、糧戶囤積居奇,縣長米星如不肯出面,群眾憤起哄搶米行、糧戶多家,『江山日報』發表『怪米』一文聲援群眾,報社被米星如查封…」,這位縣長米星如不知是否就是「石獅」作者米星如?由於作者在自序中提到「做官」、「…狼狽地歸來….」,看來不是同名同姓。

《石獅》出版於1932年,距2014年已有八十二年的時間了。書中收有〈光與暗〉、〈什麼是最有權力〉、〈冷泉〉、〈石獅〉、〈仙童劉海〉等十四篇創作童話。其中「石獅」寫的是經營當舖的宰相府第前一對石獅,看盡有錢人家的勢利殘酷、貪鄙營私。石獅肚子有「金子的心」,有一隻石獅被亂兵奪去,剩下一隻石獅先後目睹兩位窮苦老人在冬寒季節為救重傷病小孩,典當不成遭趕出當舖後的悲痛,即將肚子裏「金子的心」剖成兩半交由躲避在石獅肚內的老鼠轉交兩位老人為孩子治病,而仁心的石獅很快就倒在雪地裏了…..

《石獅》書中的十四篇創作童話,甚多描述「強權橫行」、「公理蒙塵」的世界和「人的愚昧」。作者米星如沒有告訴小朋友「公理的火燄在何時才能舉起來」,只請小朋友記住:「仰望公理的光明去生活,運用智慧認識強權的危險,努力和牠奮鬥,抵抗牠;若使誰甘願受惡魔的誘惑,那麼就讓他去滅亡罷。」…

八十二年前的《石獅》作者米星如,是怎樣的一位作家?是否還有其它著作?果真擔任過縣長?為何可蒐集的資料少得可憐?既然藏書,我得繼續「深入瞭解」了……

馬吉臉書二O一六年二月十五日)

醉書小站之八

趙景深愛《荷花》

趙景深(1902~1985)是現代著名的學者,他的著述甚多,以繙譯及文學史類為主,尤其一些寫文人文事及回憶錄性質的書最為重要,如《文人剪影》、《文人印象》及《文壇憶舊》等,更是新文學研究者必備的工具書。但,在純創作上,他只寫過小說集《梔子花球》(又名《為了愛》及《失戀的故事》)、散文集《小妹》和詩集《荷花》。

《荷花》(上海開明書店,1928)初版只印了一千五百冊,八十年後的今天,非常罕見。這本僅七十四頁的小詩集,共收了趙景深一九二二至二七年間的詩作三十八首,全按寫作時間順序安排。

他在〈前記〉中說,寫詩與心情關係密切,前面的十餘首,寫於初涉社會的頭兩年,當時「依舊是孩子般的心情,所以充滿了愉快,歌頌着花,光,愛,出產也較多」。後來因為工作多了,接觸社會越深,寫詩的興趣也日漸減退。最後,他終於慨嘆「近來逐漸麻木,連夢都做不成了,詩也不會唱了,也許這第一詩集也就是我最後的詩集了罷?」

《荷花》這件漂亮的書衣,是錢君匋的傑作,較諸集內那些比「胡適體」略進一步的自由詩,更有藝術性,更吸引人!

張露薇和《情曲》

張露薇是活躍於一九二O及三O年代的北方文人,他原名張文華,又名賀志遠,吉林寧安人,在瀋陽東北大學理工學院讀書時已熱愛詩創作,與同學林霽融等組織文學團體「北國詩社」,辦社刊《北國》兩期,並出版叢書:林霽融的《鮮血》、白曉光(馬加)的《母親》和張露薇的《情曲》。

《情曲》(瀋陽北國詩社,1930)是三十二開的毛邊本,全書僅六十八頁,收〈飛草〉、〈煙雨〉、〈苦笑〉、〈飄零曲〉、〈野祭〉、〈落寞之春〉、〈春雨樓頭〉……等三十三首新詩。他的詩深受李金髮、于賡虞等象徵派影響,注重形式而西化,用詞晦澀。像《為了愛》開首的這句:「是為了愛的原故我癡癡在金色沙岸企望綠波上的帆影」,屬故弄玄虛的冗長,全詩四節,每節四句,字數相同,似方塊豆腐。不過,有些意象還算不錯,以一九二O年代的水平來說,頗有看頭。

後來張露薇轉讀清華中文系,與季羨林、李長之、吳組緗、林庚等同學,並加入北方「左聯」,主編北平《文學導報》和《文藝月報》,曾撰《略說中國文壇》批評當時的形勢,與魯迅發生筆戰。一九三O年代的張露薇還熱衷詩作,一九三六年一月十五日,他和林庚、李長之在香港《紅豆》雜誌的第四卷一期「詩專號」上發表總題為「詩三家」的詩,和香港扯上點關係。

柳倩《生命底微痕》

原名劉智明的四川榮縣人柳倩(1911~2004)雖然也是「中國詩歌會」的創會成員,但他較王亞平及任鈞低調得多,所出版的詩集也較少,據《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》記載只有《生命底微痕》、《無花的春天》和詩劇《防守》等三種,恐怕不齊,他一九三四年在《綜合》上發表以「一‧二八」事變,十九路軍英勇抗日為題材,因而成名的長詩〈震撼大地的一月間〉,好像也出過書,可惜未見。

《生命底微痕》(上海聯合出版社,1934),書分《流言之什》、《夜未央》、《雲鳥底歌》、《野玫瑰》和《牧歌》等五輯,共收短詩三十三首,書前還有新波的木刻〈我們沒有春天的〉,穆木天的〈序〉和詩人自己的〈詩序〉。穆木天說:

柳倩的小詩,讀起來,是有一種新鮮味的。他好像受了好些「新月」的格律的影響。可是,他的詩,不是徐志摩所說的「心靈的陶醉」。在這裏,特別地令我們看出來的,是他具有着新的憧憬。

《生命底微痕》是柳倩自費出版的,穆木天在序裏慨嘆:臧克家、林庚、蒲風和路易士的第一部詩集,都是詩人自費印的。那有甚麼辦法呢,七十多年後的今天,新詩還是被歧視的!

楊騷的詩劇《心曲》


白薇和楊騷合影於1929年

中國現代文學作品的形式一般是詩、散文、小說和劇本,還有兩種比較少人寫的混合體:散文詩和詩劇。簡單來說,散文詩即是以散文的形式寫成有詩意、詩境的文章,詩劇則是以詩的形式來寫劇本。詩劇可以吟唱,也可以演出,類似西方的歌劇,是大型製作。

早期的詩人中,楊騷(1900~1957)最愛詩劇,他在一九二O年代已出過《迷雛》(上海北新書局,1928) 《他的天使》(上海北新書局,1928) 和《心曲》(上海北新書局,1929)。

以出版序來說,《心曲》是他的第三本詩劇,而事實上《心曲》寫得最早,書後有「一九二四年十月中草於東京」的記錄,楊騷也在他第四種詩劇《記憶之都》(上海商務印書館,1937)的序中,說《心曲》是他的處女作。

《心曲》是二十五開本,一O四頁,全劇只有旅人和森林精靈森姬兩個人物,故事說旅人在森林中迷途,森姬見到一顆流星墜落林中,她去尋找中得遇旅人,雙雙墮入愛河……。

倪墨炎在《楊騷的詩和詩劇》(見上海人民版《現代文壇隨錄》,1989,頁133) 中說楊騷「作品的形式很美,而在內容上流露着憂鬱、悵惘、厭世的情緒」

我不是個愛看歌劇的人,自然也難欣賞詩劇的精髓,你呢?

臧雲遠的《爐邊》

雖然臧雲遠(1913~1991)和林林同是左聯的詩人,同去過日本,也同是《質文》的編輯,但他們底詩卻完全不同。林林喜歡寫熱血沸騰的革命英雄故事,臧雲遠寫的卻是身邊瑣碎的小事,抒發個人感情。

《爐邊》(重慶群益出版社,1944)是臧雲遠的一本小詩集,五十開(10x14cm) ,才六十六頁,收十六首小詩,卻分成三輯,是臧雲遠寫於一九四二至四三年的詩篇:〈時間〉、〈生命的河〉、〈寂寞的死〉、〈飲馬聶伯河〉、〈爐邊〉、〈讀書〉……充分反映出詩人在抗戰期間的生命點滴,唱出了真誠的詩篇。臧雲遠在序裏說:

……而這幾首小詩,卻只是一點心情的痕跡,題名《爐邊》,如果在冬天裏需要一點真實的友情,就讓它像一個小火爐暖一暖戰士的心吧。……它只是幾聲穿過荒涼的山谷的,明朗清脆的音調,在我的心裏,吐露出喜悅,也留下了陰影。

臧雲遠是山東蓬萊人,約一九三三年開始詩創作,還出過詩劇《苗家月》,長詩《靜默的雪山》和雲遠詩草上下卷:《清道夫和白果樹》、《河冰解凍的時候》;我的這本《爐邊》,是上海雲海出版社一九四七年的第三版。

老詩人走了


彭燕郊的信

新華社四月二日電,七月派老詩人彭燕郊(1920~2008)以八十八高齡辭世。內心悵然!

二OO四年,湖北十堰的民間雜誌《書友》邀稿,我給他們寄去〈彭燕郊的《第一次愛》〉。《第一次愛》﹙桂林山水出版社,1946﹚收錄的是詩人早期的作品,但因特別原因延遲了出版,本是處女集的書,卻成為彭燕郊的第四本詩集。

此書為三十六開本,九十頁的土紙本,內收〈春雷〉、〈落葉樹〉、〈小牛犢〉……等十三首詩及後記,紙質粗劣,印刷模糊不清,是本印得很「糟」的書,卻有個吸引人的封面。在當時桂林印刷條件那麼差的情況下,還以三色印封面,可見作者和出版社都很重視它,因為那是廖冰兄的作品!

《書友》收到稿後,把它複印了一份寄給彭燕郊,老詩人非常高興,在拙文後寫了短短的「附言」才發表,說此書非常罕見,他自己也沒有,一九八O年編自己的詩選時,也要找了很久,才從圖書館中找到。有見及此,我便把手上的《第一次愛》送到老詩人那兒去,讓他「人書重逢」!如今老詩人去了,希望他的後人能好好的保存他的《第一次愛》!

詩人,你走好!

《民間書聲》

寫〈老詩人走了〉時提到「民間雜誌」,這是近年內地流行的一些特別的報刊,如:《開卷》(南京)、《書友》(湖北十堰)、《芳草地》(北京)、《博古》(上海)、《崇文》(武漢)……。所謂「民間雜誌」,即不是由出版社所編的正式雜誌,大多由書店組織出版,目的為推廣及研究,不能出售,只可免費贈閱。

這些民間讀書報有「聯盟」的組織,2004年由《書友》組織的「民間讀書報刊討論會」後,出版了一本《民間書聲》。

《民間書聲》為18開本,254頁,2004年12月初版,僅印五百冊,其中一百冊還特定為毛邊本,十分珍貴。此書是數十種民間報刊的選集,先由各報刊從自家已出版的刊物中,遴選出文章若干篇,再交《書友》工作室編印,全書收文87篇,網羅國內的名家作品。拙著〈彭燕郊的《第一次愛》〉及老詩人的「附言」有幸也收在內。

龔明德為本書寫序〈書聲琅琅‧源於民間〉,說《民間書聲》集合了國內四方八面老中青書話家的作品,這些「激情四射的散說隨寫,都是讓人留戀忘返的燦爛文字天地」,是本十分耐讀的好書。

希望「聯盟」能站得更穩,為讀書界貢獻更大!

詩人也騎馬去了

《隊長騎馬去了》是詩人天藍在抗戰時期寫的一首百多行的長詩,是他的代表作。熱心於革命實際工作的天藍寫詩不多,一九三八年他在延安任八路軍總政治部秘書時,聽到游擊隊隊長王鳳泰的故事,說是他收編了一隊强悍的,戰無不勝的游擊隊,因戰績彪炳,受到閻錫山部隊的嫉妒,邀他前去「開會」。王鳳泰明知是個陷阱,他還是單騎強渡黃河赴會,結果回不來了。而他那隊戰友也遇伏而傷亡慘重!

天藍激動極了!受靈感驅使,幾天內就完成了這首很適合朗誦的自由詩〈隊長騎馬去了〉,還未發表已朗誦、手抄流傳於延安的軍民群眾中,甚受歡迎,最後才於一九三九年發表於周揚主編的《文藝戰線》上。

一九四二年,胡風把〈隊長騎馬去了〉連同天藍其他六首詩編成詩集《預言》,收進《七月詩叢》在桂林出版了,大家如今見到的,是一九四七年上海的再版,是天藍建國前唯一的詩集。

天藍(1912~1984)原名王名衡,江西南昌人,曾就讀於北平燕京大學,一生從事革命文藝工作,因《預言》的出版曾捲入胡風集團寃案。一九八四年的某天,詩人也騎馬去了,他不是强渡黃河,是西出陽關,前赴遙遠的國度,像王鳳泰隊長般,永遠不回來了,留給後人無限的哀思!

詩人劉廷芳

到互聯網走一趟,你會發現有很多同名同姓的劉廷芳,有實業家劉廷芳(1900~),有書法家劉廷芳(1941~),有政經劉廷芳(1943~)……我給你介紹的是詩人劉廷芳,亦即是傳教士劉廷芳(1891~1947),他在宗教領域成就更高。

劉廷芳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,後來又在美國喬治亞大學、哥倫比亞大學得教育與心理學博士學位,及耶魯大學神學院取得神學學士學位。劉廷芳一九二O年回國,任職北京師範大學、國立北京大學和燕京大學教授,並開始寫詩,唯一的詩集就是這本毛邊本《山雨》。

《山雨》(北新書局,1930)有一四六頁,收劉廷芳一九二一至二七年的詩作〈半夜對燭〉、〈山中半封短信〉、〈津浦車中〉、〈大連旅次〉、〈依稀〉、〈呢喃〉……等三十六首,大致依寫作先後排序。細讀全書,我覺得劉廷芳的詩,從淺白的自由體漸進為很有「詞境」,含蓄、可歌而具哲理,幾年間進步甚大,可惜他後來全心傳道、翻譯聖詩而不再創作。讀陳漱渝〈由一條注釋引出的典故 〉,知道劉廷芳一九二一年在《晨報》發表過一首〈寄冰心〉,曾引起軒然大波,可惜未收於書中。

《山雨》是《風滿樓叢書》第三種,其餘兩種為劉廷芳翻譯的《瘋人》和劉廷蔚的詩集《山花》,未見。

史輪的《白衣血浪》


山東邱縣人史輪(1902-1942),原名馬清瑞,一九三O年代是他詩創作的黃金時代,在《詩建設》、《新詩歌》和《詩歌季刊》上發表作品。抗戰展開,他加入西北戰地服務團,後轉去延安,在文化救國會工作,為「戰地社」主要成員。他的詩集有《戰前之歌》(上海詩歌出版社,1936)和《白衣血浪》兩種。

《白衣血浪》(上海泰東圖書局,1933)是本非常罕見的詩集,除了于潤琦在《唐弢藏書》(北京出版社,2005)中介紹過外,我未從其他來源聽過,史輪也不是著名的詩人,故此,書在拍賣網站上擺了三天也無人問津,老許才能一舉而得。這本三十二開一一九頁的小書,是首過千行的長詩,詩人以淒美的文字,詩意的情懷,描述了一段封建時代的愛情悲劇,以「白衣」代表愛情的純潔,以「血浪」反映封建禮教之窮凶極惡。書內除了優美的詩篇,還有好幾幅配詩的單線條抽象畫,十分引人。

此書封面設計獨特,以紅黃黑三色及圓直曲線交錯,展示了詩人複雜的心態。史輪在〈作者的話〉中,對本書裝幀者有這樣的感謝語──本書蒙叚平右先生作封面,豐子愷先生作扉畫,倪貽德先生作畫像,龐薰琴,周多先生作插畫,並此誠意致謝。當年的裝幀名家盡攬於此,《白衣血浪》不僅是本非常漂亮的詩集,還是一件藝術品!

書鄉夢影之八

王魯雨的《北念草》

王鲁雨(1915~?)是畢業於復旦大學的四川人,又名王立昭,戰時先後在四川、貴陽等地從事中等教育工作。建國後任重慶西南師範學院中文系副教授,並代理系主任,主要擔任外國文學的教授及研究,晚年發表多篇外國文學論文,其中以〈論莎士比亞的悲劇〉一文有獨特的見解,好評如潮。

王鲁雨年輕時熱愛文藝,一九三四年起,以狂循、秦烽、鲁雨及本名在全國著名報刊發表作品,並結集《北念草》傳世。

《北念草》(重慶風月社,1944) 是何劍熏主編的《風月叢刊》之一,土紙本,初版印三千冊,由重慶自力書店發行,三十二開本,薄薄的只有四十六頁,收〈荒鄉之夜〉、〈杜鵑花〉、〈清涼亭及其他〉、〈荒漠之音〉、〈北念草〉……等十三篇,都是些千餘字的抒情散文,全書不足三萬字。

從這十餘篇充滿淒酸苦楚的美文中,我們讀到的是一顆善良的心,接觸到的是一個從南方漂泊到北方苦旱大地而純潔的靈魂。在那些描述得像仙境般美好的大山小河中,除了散文詩的伊甸外,我們還常常感受到文字背後的:戰爭、血腥、死亡,及為自由民主作出的奮鬥。

我第一眼已愛上這本書,是深受那裝幀抽象的封面所吸引,原來那是廖冰兄的精品。

除了散文,王魯雨也寫兒童文學,在他與芷茵、李潔、金近等人合寫的少年讀物《顧志道的學費》(香港學文書店,1951)中,收有他的小說〈像片〉和〈青衣江邊的夢幻〉。

孔另境的《新文學》

抗戰勝利後,逃難到全國各地的文化人,紛紛湧回原居的大城市,上海的人口大增。孔另境(1904~1972)見機不可失,立即籌辦大型文學期刊《新文學》。此刊由權威出版社創辦於一九四六年元月一日,十六開本的半月刊,每期六十四頁。創刊號沒有創刊辭,孔另境在〈編輯室〉中說:

經過了八年的抗戰,已給中國文學儲積了無數寶貴的主題和題材,現在和平實現,中國文學將走上建設的大道,每個文藝工作者都有機會寫出在八年中積儲的素材,為文藝園地催開出許多燦爛瑰麗的花朵。

《新文學》的內容大致分為:文藝時評、小說、論文、散文、報告、雜文、詩和戲劇八大類。

創刊號的小說有鍾望陽的〈籽〉、羅洪的〈覃老伯〉、沈寂的〈大地茫茫〉和兩篇繙譯,散文及理論方面有蓬子、以群、范泉、趙景深、茅盾、魏金枝……等支持,錫金、朱維基、禾金等寫詩,可謂集戰後上海灘名家的大成。一般文學期刊不太重視劇本,但這是孔另境的老本行,他在此發表了〈二尤篇〉。

以文學水平而言,《新文學》這本半月刊理應前程無限,可惜戰後物價通漲急劇,民不聊生,雖說是全國第一文化城,如此優質的文學刊物,亦僅出五期,於是年五月夭折,壽不足半年。

方敬的《風塵集》



我一九七O年代讀方敬的詩集《雨景》和《行吟的歌》,已深深感受到詩人透過抒情送過來的詩意,一直認為他是一九四O年代不可多得的詩人,想不到他的散文也相當出色,而且第一本單行本不是詩集,是這本散文《風塵集》(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,1937)。

《風塵集》是三十六開本,一五一頁,收〈荒城〉、〈老人樹〉、〈童年〉、〈幽居〉、〈黎明〉、〈路遇〉……等十四篇散文,大部分取材於週遭的生活,這裏有童年生活的回憶,鄉野傳說的淒清,流浪的風塵歲月,深厚的友情……都是些抒情氣息濃厚的詩意文字。

《風塵集》是靳以編的《現代散文新集》之一,這套叢書不多,還有巴金的《短簡》、蘆焚的《黃花苔》、嚴文井的《山寺暮》、蕭乾的《落日》、臧克家的《亂莠集》和何其芳的《還鄉日記》。叢書封面畫一,尚幸色彩鮮明,十分搶眼,可惜只印二千本,不常見。

《記憶與忘卻》的版權頁

方敬(1914~1996)原名方家齊,四川萬縣人,畢業於北京大學英文系,在北京住過不短時日,《風塵集》就寫在這風砂之城。一九四O年代在桂林編過《工作文學叢書》,他的散文集還有《保護色》、《生之勝利》和《記憶與忘卻》。

《祝老夫子》秀俠

廣東番禺人祝秀俠(1907~1986)原名祝庚明,早年畢業於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,曾任中山大學、廣西大學中文系教授。一九四九年到澳門,創辦越海學院;後去台灣,任教育部委員、台灣中華文化學院歷史與華僑研究所教授。

我之所以知道祝秀俠,是讀過他的《三國人物論》和《三國人物新論》,以為他是個「三國」專家,名字也很特別,也就記住了;沒想到他一九三O年代曾加入「左聯」,熱心創作,寫過《祝老夫子》、《八月間》、《紫洞艇》等幾部小說。

《祝老夫子》(上海現代書局,1929) 是三十二開本,一五五頁,收〈祝老夫子〉、〈小小事情〉、〈死在異鄉的人〉、〈馮家老二〉、〈悵惘〉、〈早上〉、〈莘田老李〉和〈栗子〉八個短篇。作為書名的〈祝老夫子〉排首位,寫的是貪官欺壓貧農的故事。主人翁祝老夫子是個隨縣長新上任的科長,憑官勢在當地的富豪身上貪了一大筆,和他們朋比為奸,誣衊農民作反入罪。錢多了,晚晚風流快活,終於染病,得買棹還鄉!

我覺得祝秀俠很喜歡這篇小說,只是不明白他為何會為這位貪官安排與自己同姓,是開自己玩笑,還是有其他原因?

看來他也不會介意我稱他為「祝老夫子秀俠」吧!

雜文家華林

我第一眼見到華林的《巴山閑話》(上海華林書屋,1945)就很喜歡,那麼簡單的線條:在一座連一座的群山裏,在一片接一片的烏雲下,密密的煙雨中,兩個轎夫一一喝的抬着人客趕路……山城重慶的風情活現書影中!

這本書當時在網站上拍賣,賣家說「華林」是李金髮的筆名,我不信,用短信問他,他指示我去查某本筆名辭典,不錯,原來李金髮真用過「華林」這個筆名,但這本應該不是李金髮寫的,我以前讀過楊一鳴編的《文壇史料》和李立明的《中國現代六百作家小傳》,裏面都談到過與李金髮不一樣的「華林」!

《巴山閑話》中有一篇〈我的生活經驗〉,說他自幼喪父,十五歲考進保定陸軍學校,曾在武漢參加起義革命,民國後,任國風日報和新春秋報主筆。一九一四年在法國主理中法教育,後來又在北京辦過孔德學校,在馬尼剌辦《公理報》,遊歐多次,研究南歐的古典文化及北歐的浪漫思潮……。

我們的這位「華林」,其實是位教育家和藝術愛好者,我稱之為雜文家,因為《巴山閑話》之外,他還有雜文集《枯葉集》(上海泰東書局,1924) 和《求索》(上海華林書室,1932) 。那間華林書室或書屋,也該是他的私人書齋吧!

老向的《巴山夜語》

老向的《巴山夜語》(重慶新中國出版社,1947),是我所藏另一本以「巴山」為題的雜文集。

老向(1898~1968)原名王向辰,河北束鹿人,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,曾在青島及吉林等大學任教。他一九二O年代已開始用北京口語寫作通俗文學作品,曾寫過中篇小說《庶務日記》(上海時代圖書公司,1934)、短篇《民間集》(北平民間社,1937)和長篇《全家村》(上海宇宙風社,1940)。

抗戰期間,老向在重慶國立編譯館任職,發表不少雜文,結集《巴山夜語》,是他繼《黃土泥》(上海人間書屋,1936) 後的第二本雜文集。《巴山夜語》僅八十六頁,收〈方與圓〉、〈診所聞見記〉、〈居官必讀〉、〈盛世與季世〉、〈民間藝人〉……等瑣記、隨筆二十八篇,書前還有孟十還的序,他說老向這些洋溢着詩意的文章:

論據是多方面的,可說相當廣泛;而於鍼砭世俗,啓廸人生,更屬言淺意深,發人深省。……不獨見地獨到,主張大胆,而且於世道人心,官箴政風,都非常有裨規補的。

想不到擅寫通俗小說的老向,寫起隨筆來「辛辣與幽默,兼含並蓄,冶於一爐,平添不少趣味」,深受讀者歡迎!

滿身黃土泥的老向

原名王向辰的河北束鹿人老向(1898~1968),是熱愛簡樸生活的鄉下人。他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後,約一九三O年到河北定縣西平朱谷村辦平民教育。朱谷村是條貧瘠落後的小村落,老向在這裏呆了三年,和鄉民們接觸多了,感受甚深,寫了很多刻劃民間生活的小品,投到《論語》、《人間世》和《宇宙風》上發表,後來得友人鼓勵,結集成首本雜文集《黃土泥》(上海人間書屋,一九三六) ,還得孫伏園為他寫序。

《黃土泥》約九萬字,收〈糴米〉、〈鄉下人的春天〉、〈村聲〉、〈谷風〉、〈吾不如老農〉、〈糖瓜祭灶〉、〈郊外窺井記〉、〈村婦罵街賦〉、〈柳芽兒和榆錢兒〉……等雜文三十篇,單看標題已知道全是鄉間瑣碎之小事,反映了朱谷這條老村中鄉民的生活片斷和民間雜俗。

老向在序中說,「黃土泥」原是對老土無知的鄉下人的貶詞,嘲笑他們滿身黃土,甚麼也不懂。老向說他由入城市讀書起,人人都可一眼看出他滿身「黃土泥」,是個無知的老鄉,因而十分自卑。他便努力改進,無論衣着行為都要使自己像個城市人,擺脫老鄉形象。然而,書讀多了,在城市人的圈子活久了,他認真地看清楚那些時髦的,有知識的城市人,他突然感到「黃土泥」的可愛,他願意再做個「滿身塵土的黃土泥」!

向培良的夢

很多文學辭典都把向培良(1905~1961)歸納於劇作家欄下,其實他很早就寫小說,而且得到魯迅的賞識,把他首部小說集收在《烏合叢書》中。魯迅所編的《烏合叢書》共七種,除了他自己的《吶喊》、《徬徨》和《野草》外,就是許欽文的《故鄉》、高長虹的《心的探險》、淦女士的《卷葹》和向培良的《飄渺的夢及其他》(北平北新書局,一九二六)。

我的這本《飄渺的夢及其他》,已是一九二八年的第三版,毛邊本,已印到五千五百冊,算是銷得不錯。封面這幅粗豪的墨繪,是司徒喬的精品,內含〈飄渺的夢〉、〈悼亡〉、〈掛號信的命運〉、〈接吻〉、〈私生子〉、〈誘引〉……等十四個短篇,都是一九二四至二五年間的作品。書前有短短數語代替序言,可說是向培良當年寫作時的路向,錄如下:

時間走過去的時候,我的心靈聽見輕微的足音,我把這個很笨拙地移到紙上去了,這就是我這本小冊子的本源罷!

向培良不太重視故事情節,喜歡心理描寫,〈飄渺的夢〉寫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暗戀大嫂,細膩而大膽,可作代表。除了《飄渺的夢及其他》,他還出過小說集《我離開十字街頭》、《英雄與人》和《十五年代》,大概沒他的劇本那麼吸引,才為大家以為他只是個劇作家,而忘了他也寫小說。

在日邊寫的隨筆

「漢園三友」何其芳、李廣田和卞之琳起初都是寫詩的,其後各自有不同的發展:卞之琳由始至終是詩人,何其芳成了詩、散文與研究的多面手,李廣田則棄詩寫散文,建國前出了《畫廊集》、《銀狐集》、《灌木集》、《雀簑記》等近十種散文集。我很喜歡他的散文,大多讀過,只有一九四O年代後期出版的《日邊隨筆》,幾次都錯過了,直到最近才以三百多元購得,至此李氏在建國前所出之書,除了被燬於炮火的《歡喜團》(桂林文化工作社,一九四三)外,全部得睹,是之謂「有緣」!

《日邊隨筆》(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,一九四八)薄薄的只有八十六頁,約三萬多字,收〈他說:這是我的〉、〈一粒砂〉、〈這種蟲〉、〈小小的悲劇〉……加上序言,才十七篇散文。他在序中說很欣賞秦少游「日邊清夢斷」和王摩詰「日色冷清松」的詩境,而他一生所追求的,正是要寫出「那種清淡到毫無人間氣息的作品」。可惜他所處的年代是烈火燃燒的年代,這些隨筆也就像是在太陽近邊寫的。

黃俊東在〈李廣田的散文〉(見《現代中國作家剪影》) 中說「何其芳的散文,風格瑰麗雋美,陸聖泉的散文則是精湛而深厚,獨有李廣田的散文,最為淳樸親切」。俊東不僅和我同樣愛「三十年代」文學,原來也同樣喜歡李廣田的農民氣息散文!

名畫家的小說

畢業於日本東京川端繪畫學校的倪貽德(1901~1970),回國後曾任廣州市立美術專科學校校長、上海美術專科學校教授,建國後任浙江美術學院教授、副院長,是現代著名畫家。其實他早年熱愛寫作,曾加入創造社,出過散文集《畫人行腳》,短篇小說集《玄武湖之秋》、《東海之濱》、《百合集》和中篇《殘夜》。

他最為人所知的是《玄武湖之秋》(上海泰東書局,一九二四),此書收十個短篇,作為書名的〈玄武湖之秋〉是日記體的小說,寫畫家和學生出外寫生的故事。此書雖然出版於八十多年前,但有一九八O年代的舊版重印本,坊間常見。難得一見的是《殘夜》(上海北新書局,一九二八)和《百合集》(上海北新書局,一九二九) ,此兩書都是14x16cm,近方形的毛邊本,每頁才刊二、三百字,周邊留空甚闊,小巧精緻,裝幀吸引。

《百合集》收〈離婚〉、〈百合姑娘〉、〈三年〉和〈侍女〉四篇;《殘夜》則是個五萬多字的中篇,寫女演員蘇映霞隨公司到江南的消暑勝地羅蘭湖拍片時,邂逅如意郎君提琴家顏文海的戀愛故事。他們倆一見鍾情,雙雙墜入愛河,最後遠赴歐洲留學,追求幸福理想的生活。此書寫於一九二七年,年輕的倪貽德正留學日本,發着羅曼蒂克的粉紅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