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書小站之七

醉書小站之七

呂紹光的《故園》

對於呂紹光,我知道的甚少,只知道他生活於上海,對新詩有濃厚的興趣,一九三四年主編《詩歌月報》,曾參加「上海詩歌座談會」,出過詩集《紹光的詩》、《夜歸》和現在大家見到的這本《故園》(上海大時代出版社,1938)。

《故園》書前有趙景深的〈序〉、作者的〈自白〉和李善靜繪的呂紹光底素描像,全書有一四O頁,收詩作五十一首,都是些可歌而淺白易懂的自由詩,以寫作題材劃分,主要是懷鄉的和寫人的兩大類。趙景深在序中說:

倘若替作者畫一張像,似乎也應該在他的周圍畫上丫頭、苦工、奶媽、乞丐、漁人、舞女、賣瓜的、玩猴戲的、人力車夫……苦憶著老母和家鄉的他自己,為生活重擔所壓迫的他自己。

是的,呂紹光筆下的眾生,都是社會的低下層,都有悲慘的人生、壓力和重擔,他為他們作代言人,為他們發出不公平的吼聲…… 。不過,在詩人的心底裏,懷鄉的情緒總是濃濃的,化不開的,他惦記着「昔日棲息的家園,/滿樹的斜輝,/靜伴着『知了』的鳴咽」,也忘不了「野草叢中婆娑着幾點黃花,/一頭紅蜻蜓,掙扎在門框蛛網上」……。

《故園》的詩境永遠印在詩人的心中!

《新詩社叢書》

   

一九三六年十月,戴望舒在上海和路易士(紀弦)、徐遲三人成立「新詩社」,合資出版《新詩》月刊,出至一九三七年七月停刊,共出十期。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,一些文學辭典中也能查到。但,這個出版社曾出過《新詩社叢書》,就較少人知道了,因為這套叢書出的種類不多,而且每種的印量都非常少,只印了普及本三百冊,豪華本五十冊,經過七十年風雨飄搖,總數三百五十冊的書,如今能剩下多少?

大家現在見到的這個《新詩社叢書》書目,是附在一九三七年六月出版,南星的詩集《石像辭》書後的。 書目上列出叢書原本計劃出九種,此中已「標價」的五種,印刷中的四種。照一般的慣例,凡已標價的書,通常都是已出版了的,但我遍查各種工具書,都不見有徐遲的《明麗之歌》。玲君的《綠》和路易士的《火災的城》,都出版於一九三七年七月,而《新詩》月刊正好在這個月停刊了,新詩社的運作大概也在本月停頓,看來這套叢書就只出了前面四種。

原名杜文成的詩人南星(1910~1996),是河北懷柔縣人,北京大學外文系畢業,出過散文集《蠹魚集》、《松堂集》,詩集《離失集》、《三月‧四月‧五月》,屬現代派。《石像辭》是他的處女集,書分三輯,收詩十八首。

玲君的《綠》

玲君(1915~1987)的《綠》是《新詩社叢書》之三,出版於一九三七年七月,版權頁上註明只印普及本三百和豪華本五十,七十年後當如鳳毛麟角了。

玲君原名白汝瑗,天津人,曾就讀於輔仁及燕京大學。他的「詩齡」不長,大概集中在一九三O年代中期的那三年。一九三八年,玲君前往延安,棄詩投入革命的行列,曾歷任北方各大黨報的編輯,建國後任黑龍江大學黨委書記。有人說:玲君之不再寫詩,是失戀了,詩神也就隨著愛神飄逝!

《綠》有一七三頁,收詩篇〈大街〉、〈憶六月〉、〈長明燈〉、〈公園裏的一張椅〉、〈寂寞的心〉、〈綠〉、〈自由射手之歌〉、〈古城之月〉……等五十三首。他在〈前記〉中說:

我該稱我的詩為一束幻想的書簡,牠是一封封對於世界,人生及其所生活的人的問詢。……到了將來的一個時候,牠總會對牠自己滿意,因為代替那廣闊的田野的,始終應當是歡愉的綠而不是陰暗的白雪。(頁十六)

七十多年前新詩社版的《綠》,當然難以得見,不過,近年見有《玲君詩集──〈綠〉及其研究》(黑龍江人民出版社,2006) 出版,諸君不妨找來一讀,肯定不會失望!

玲君的研究集

幾個月前我在這裏介紹玲君(1915~1987)的《綠》(上海新詩社,1937) 時,已知道有《玲君詩集──〈綠〉及其研究》(黑龍江人民出版社,2006)這本書,託人尋訪數月,直到今天書才空運送到。

由玲君的女兒白以群、白以眾及外孫女范昕合編的《玲君詩集──〈綠〉及其研究》是大三十二開本,凡十八萬字,全書分為《詩人作品》、《生平‧研究》和《紀念文章》三部分。《詩人作品》中,除收了《綠》全書,還收錄了他未入集的詩,部分自傳和日記,其他部分則是玲君的親友所撰的研究和紀念文章,全是第一手資料,是我等書蟲及「粉絲」夢寐以求的好書。

此書最特別的地方是詩人玲君(白汝瑗)在《詩人作品》後寫了篇〈後記〉,說他已把「詩神」埋在心底多年,而《綠》也在他的生命歷程中逐漸褪色的一九八O年代,他的侄兒白以龍在牛津大學進修時,發現了香港兩所大學合編的《現代中國詩選》(1917~1949) 內收進了他的詩,才勾起他重印《綠》的念頭。這篇〈後記〉寫於玲君去世前一年的一九八六,是甚麼原因書要拖到二十年後的二OO六才能出版?此中一定有耐人尋味,卻又不足與外人道的悲哀!翻開版權頁一看,如此好書才印一千本,難怪要託了幾個人才能找到!

《詩創造》

《詩創造》的創刊號:《帶路的人》


《詩創造》第二年、第一輯


《詩創造》版權頁及目錄

一九四O年代末,中國現代詩壇上出現了兩種重要的詩刊:《詩創造》和《中國新詩》,都是上海星群出版公司出版的。

《詩創造》在一九四七年七月以叢刊的形式面世,每期都有個書名,第一年十二期順序為:《帶路的人》、《丑角的世界》、《骷髏舞》、《飢餓的銀河》、《箭在弦上》、《歲暮的祝福》、《黎明的企望》、《祝壽歌》、《豐饒的平原》、《美麗的敦河呵》、《燈市》、《嚴肅的星辰們》。

《詩創造》沒列編者姓名,但大家都知道它是詩人兼美術家杭約赫(曹辛之) 主持的。他很能容納多方面的稿件,每期三十二頁的詩刊弄得有生有色,還辦過「繙譯」和「詩論」的專號。連這個統一的封面設計也大有來頭:

這四塊方形的漫畫,是複製蘇聯U.Ganf畫的「作家種種相」:左上方是「古典主義者」,左下方是「農奴時代」,右上方是「變革的時代」,右下方是「新寫實主義」,這「詩創造」三字,是集魯迅的墨蹟。

《詩創造》是一九四O年代後期辦得很出色的詩刊,可惜一年後杭約赫另創《中國新詩》,出了五期;而《詩創造》第二年由沈明、林宏等執編,出了四期,亦無疾而終!

星群:詩人之家


由《詩創造》改版成《中國新詩》

一九四O年代末期,星群出版公司成了上海極重要的新詩總部,它不僅出版與詩有關的書刊,如《詩創造》和《中國新詩》,十二卷本的《創造詩叢》和一套八冊的《森林詩叢》,其他的散本如:辛笛的《手掌集》、戴望舒的《災難的歲月》、臧克家的《罪惡的黑手》、吳組緗的《山洪》……,此外,還辦了服務性質的「詩人之家」。

「詩人之家」的廣告頁,首次出現在一九四七年十二月《詩創造》第六期《歲暮的祝福》上,此廣告頁刊於該期的封底,副題「竭誠為全國詩人及詩讀者服務」。據云當時「新詩」這種文體仍非常新,仍受到老牌書店的古板店主排擠,詩讀者們經常都買不到新出的詩集;「星群」的主事者有見及此,便撥出人力辦「詩人之家」,為愛詩人服務,且看它的服務範圍:

除按期發行《詩創造》叢刊及經常出版詩集外;並願為各地詩人、詩歌團體及詩歌愛好者介紹報導及代購全國新出版的詩刊、詩集、詩歌理論、詩人傳記等詩歌讀物。

「詩人之家」的服務得到《詩創造》的配合,發展得相當不錯,我覺得它最成功之處是在《詩創造》上闢《詩人與書》專欄,編《全國詩讀物目》,這對愛詩人及研究者來說,是一份豐厚的禮物!

叫價六千的詩集


一九四七年十月,臧克家編了一套十二冊,由上海星群出版公司刊行的《創造詩叢》:杭約赫的《噩夢錄》、沈明的《沙漠》、方平的《隨風而去》、康定的《掘火者》、吳越的《最後的星》、青勃的《號角在哭泣》、黎先耀的《夜路》、李搏程的《嬰兒的誕生》、蘇金傘的《地層下》、索開的《歌手烏卜蘭》、唐湜的《騷動的城》、田地的《告別》。

這批詩人都是當時的詩刊《詩創造》的作者群,有的是已薄有名氣的詩人,如杭約赫、蘇金傘、唐湜、青勃等,其餘都是充滿激情的初生之犢。

十二冊詩集都是三十六開,薄薄的小冊子,每本都在三十頁左右,全套合起來也不足三厘米厚。臧克家在每本書前都寫了同一的序,說:

生活是廣闊的,詩是多樣的,只要他的詩句像冬天的爐火使人温暖;只要他的詩句像春風的和煦使人旺生;只要他的詩句像大海的潮汐,黎明的雞聲或早號,使人奮勇、鼓舞;只要他的詩句像放出去的一隻信鴿寄托了善良、温暖,向上的一顆真心……

他這番話已說出了這批詩人的創作路向及詩風!

這十二冊詩集當然非常罕見,但內地最大的舊書拍賣網站上,現在居然有一套上拍,叫價六千塊!(這篇文章是多年前寫的,如果現在上拍,要賣多少?真是難以想像!)

《森林詩叢》

  

繼十二冊的《創造詩叢》後,上海星群出版公司以「森林社」的名義,在一九四八年五月,推出了一套八冊的《森林詩叢》:方敬《受難者的短曲》、田地的《風景》、辛勞的《捧血者》、杭約赫《火燒的城》、陳敬容的《交響集》、莫洛的《渡運河》、唐祈的《詩第一冊》、唐湜《英雄的草原》。

在《詩創造》中,有關於《森林詩叢》的介紹:

這裏的八位詩人,凡關心今日詩壇的讀者都不會陌生吧,這八冊詩集便是他們辛勤工作的成績:有抗戰期的戰鬥者的蹌踉的身影的映照,也有和平後躍動的沉思者的交錯深情的抒說,有吐著理想光燄的歌吟者的光芒萬丈的幻象,也有踏在堅實的土地上的深沉的情思的交融。這是星群出版社繼《創造詩叢》後的又一大貢獻,也是今日中國詩壇的又一個豐收。

《創造詩叢》每本都是三十頁左右的小冊子,但《森林詩叢》卻很不同,雖然它們都是四十開本(10×16.5cm),又有統一的封面設計,但頁數差距很大,以我所有的三本來看:《交響集》有八十七頁,《風景》八十頁,而《火燒的城》卻只有五十二頁;再細心一讀,連水平也勝《創造詩叢》一籌呢!

《捧血者》辛勞

  

像東平一樣,辛勞(1911~1941)也是在抗戰時期犧牲的文化軍人,只是他作品不多,被人忽略了。

辛勞原名陳晶秋,黑龍江呼倫人,九一八後到上海,開始詩創作,加入左聯,並和鍚金、朱維基等合組上海孤島時期很有影響力的詩社「行列社」,出版詩刊及叢書。辛勞是新四軍的戰士,行軍戰鬥中不忘詩作,一九三O年代中,在上海的刊物上發表過著名的〈夜襲〉、〈戰鬥頌〉、〈棉軍衣〉、〈捧血者〉……等歌頌以鮮血及生命保家衛國的詩篇,是抗戰期間較少以軍旅生活為題材的詩歌。

錫金在回憶行列社的文章中,說他們曾計劃出版第二套《詩歌創作叢書》,其中有辛勞的《深冬集》,可惜並未出版,而辛勞的詩集,就僅有遺作《捧血者》(上海星群出版社,1948) ,那是《森林詩叢》之一,四十二開本,五十五頁的長詩,分《行人》、《月黑的夜》、《我愛》、《奧祕》、《林雀》和《古歌》等六章,書後還有他的後記和東平的〈給《捧血者》的一封信〉。陳青生說《捧血者》是辛勞的代表作,他認為:

在這部長詩中,辛勞傾述了對生活的熱愛,對勤勞、堅忍和創造的歌頌,對自由、光明和幸福的追求。(見1995年版,上海人民的《抗戰時期的上海文學》)

《藝術之子曹辛之》

如果你夠細心,你會發現整個星群出版社的出版物,都與杭約赫有關,且讓我們了解一下這位「星群」與「九葉詩派」的靈魂:

杭約赫(1917~1995)原名曹辛之,江蘇宜興人,曾就讀於江蘇省立陶瓷學校及江蘇教育學院,自小充滿藝術細胞,學生時代已在報刊上發表詩歌、散文與木刻。一九三八年曾到延安魯迅文藝學院學習美術。一九四六年起,杭約赫在上海星群出版社負責編輯及出版《詩創造》、《中國新詩》及三十多本文學書。他自己也出了《擷星草》、《噩夢錄》、《火燒的城》、《復活的土地》等幾本詩集。

既是詩人也是藝術家的杭約赫,建國後甚少寫詩,致力於書籍裝幀藝術的設計及研究工作,獲獎無數。一九八五年嶺南美術出版社出版了《曹辛之裝幀藝術》,以彩色精印,選刊了他過百幅書衣,方平認為讀他這些作品「如飲芳茗,餘香滿口」,此書標誌著他崇高的藝術成就!

曹辛之在一九九五年逝世後,「中國出版工作者協會書籍裝幀藝術委員會」為他編了本「曹辛之(杭約赫) 紀念文集」,稱之為《藝術之子曹辛之》(天津教育,1998) 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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